房东大哥坐在家门口,看到张晨回来就站了起来,问,你刚刚从永城回来?
张晨说不是,陪一个客户去厂里了,永城我上午就回来了。
“一挨挨路,我们走过去好了,等下吃了老酒,也不好骑车。”房东大哥和张晨说。
张晨说好。
两个人出了院门,往街上走去,张晨问房东大哥,书记和主任找自己有什么事?
房东大哥说:“大队部里的事,我也弄不灵清,反正等下他们要问你,你做的到就答应他们,做不到就好好交回报他们(好好拒绝他们),不要觉得不好开口。”
张晨说好,听房东大哥这么说,他就放下了一半的心,至少应该不会是他们最害怕的,村里要收回房子,不然什么叫好好交回报他们?
房东大哥也知道,他们在那里装修和建造那些简易房、搭雨棚,已经投了不少钱,人家真要收回房子,他们肯定不肯,免不了一番口角,还有什么“好好交回报”?
两个人到了街上,走到街尽头的村委会,张晨看到房东大哥没有拐进去的意思,而是继续往前。
他们过了村委会,看到紧挨着村委会大楼,有一爿小酒店,这酒店连店名都没有,要不是今天房东大哥带他来,张晨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家店。
平时逛街的时候,他们也都是走到了村委会,就以为是到了街的尽头,没想到后面还有店。
房东大哥带着张晨走进去,酒店很小,店堂里一个收银兼卖酒的柜台,就占去了六分之一的地方,剩下的空间,摆着三四张桌子,现在是饭点,店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连后面的厨房,也是静悄悄的。
一位三十多岁,还有几分姿色的、满脸油光的老板娘,站在收银台后面,看上去神情坦然,似乎早接受这样凄惨的景况,房东大哥问:
“老五头来了没有?”
老板娘叫道:“来哉来哉,在包厢里。”
走进柜台边上的一道小门,里面是一个两三平方的过厅,正对面有一道塑料帘子,打开着,里面是厨房,过厅的左边是间不分男女的厕所,右边有一扇关着的门。
老板娘把门推开,张晨看到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以及村会计三个人坐在里面,看到他们,三个人几乎同时举起了右手打招呼,就像是抢着发言。
张晨赶紧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厂里有点事,让你们久等了。”
书记笑道,我们也没屌事,就是坐在这里,吹吹牛喝喝茶。
坐下来后,张晨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这爿店连招牌也没有,店堂里也没什么生意,老板娘还老神在在的,原来她这店最大的客人,应该就是村委会,而前面房东大哥问的老五头,也不知道是这三位中的哪一位。
也就在房东大哥和张晨进门的那一刻,厨房里开始忙乱起来,传来了点火的声音,马勺磕碰着锅子的声音。
没过一会,老板娘就开始上酒上菜,他们喝的是瓶装的加饭酒,这里的菜,不是装在一个个盘子里,而是盛在白色的品锅里,一盆盆地上来,红焖羊肉、红汤甲鱼、泥鳅滚豆腐、老鸭煲、肚包鸡……一下子就把桌子摆满了。
主任和张晨说,都是土菜,不知道张老板吃不吃得惯,张晨赶紧说很好很好,看着就很诱人,他说着就赶紧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羊肉,以佐证自己的话。
一个人一瓶加饭酒是门分数,也不互相倒酒,个人包干,张晨站起来,依次敬他们四个一人一杯,他这瓶酒就见了底,会计叫了一声,老板娘赶紧拿着酒进来。
书记和老板娘说,这张老板,你还不敬他一杯。
老板娘嫣然一笑,说敬敬,当然要敬,谢谢张老板赏光!
老板娘从边上台子拿了一只空杯,先把这杯倒满,然后给张晨加满,举起杯,和张晨碰了一下,一口干掉,其他人都叫了起来,看着张晨,张晨也只能一饮而尽,其他人接着鼓掌。
接下来是老板娘打通关,从书记到主任再到会计,最后到房东大哥,一人一杯,敬谁酒的时候,老板娘就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搂着对方的肩膀,一付不干不行的样子,喝的人都故意做出艰难的表情,看的人都起哄拍手。
都喝完了,老板娘不再出去,而是在书记和主任中间坐了下来,陪他们一起吃饭。
这一轮的酒喝掉,才开始谈正事,主任和张晨说了,张晨方才明白,他们今天请他来喝这酒的目的。
原来,自从南巡讲话以后,全国上下不争论,一心一意搞经济,现在是层层下达经济任务,层层检查落实情况,连他们村里,镇上也给他们下达了招商引资的指标。
这三堡村,和更挨着杭城的其他那几个村不能比,原来大家一样都是菜农,没什么村办企业,后来四季青村搞市场搞得风风火火,隔壁的五福村,钢管厂、锅炉厂,也是搞得像模像样。
三堡原来也搞过一个市场,卷烟市场,前几年也是客商如云,日子好过得不得了,但这个市场,后来变成了一个假烟集散地,每一个摊位,明面上摆着正牌的香烟,暗地里都在做着假烟的生意,被工商和公安冲了好几次。
加上现在,卷烟又开始实行国家专卖,各地都成立了烟草公司,这个市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被勒令关停或者转型,但一个市场,开起来容易,关门是千头万绪,一大堆的遗留问题,经营户天天在闹事,烦不胜烦。
而市场转型做什么,他们也还没有主意。
除此之外,这村里就没有其他的什么企业或者资源,但上级不管你,下任务的时候是一刀切的,谁也别想逃过,眼看着这一年都快过去了,这招商引资的任务,连个蛋都还没有开,天天让他们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