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衷还活着,但他的眼神已经死了。
对一个脑子本就不太够用的傻白甜少年来说,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实在是过于残忍。他目光空洞呆滞,浑浑噩噩地抽出神识,重新坐回椅子上,心中的小人已然哭到瑟瑟发抖,几欲晕厥。
少年这副丢了魂魄的状态并未引起女人的注目。
她歪倚在靠背上,苍白的面上秉持着一贯的疏冷,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恹恹的虚弱,唯有唇央星点染了些血一般的红,似是来阵微风便能簌簌吹散的薄霜。
陆衷此刻已经无暇去分神思考上姜今日唤他前来的意图了,宛若木偶般呆呆坐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阳光透过木窗洒进来,清风四起,将屋内浓郁的苦涩药气冲淡了些。
安然的寂静中,他听到女人轻咳了几声,轻声开口道:“...梅见,我应当这样唤你吧?”
陆衷一怔,脑子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那恶毒原主原本的名字。
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陆衷心下纳闷,犹豫片刻,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他原本是想反驳一句“我叫李昭阳,不是梅见”。毕竟上姜作为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对他们这些冒牌者的身份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在她面前无需伪装什么。
可现在这种时刻,说多错多,不如老老实实当个哑巴,先顺着她的话来,好瞧瞧她到底想做什么。
思忖间,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却话音一转,问道:“你的耳坠呢?”
陆衷抬起头,发现上姜的视线落在了他的鬓间,他下意识抬手覆上耳垂,立马会意,虽不解她的用意却还是如实答道:“给少寂了。”
上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这短暂的对话让陆衷浑身不自在,上姜的语气虽然和记忆中是如出一辙的平淡,可莫名的,陆衷竟然听出了几分温和之意,就好像...
就好像眼前坐着的这个人是谢玉昭一样。
可难过的是,陆衷无比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是,上姜是上姜,谢玉昭是谢玉昭,她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除却外表相同,旁的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谢玉昭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时,只会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放松,但上姜用这种语气时,只会给人一种和外表的冷淡疏远十足割裂的诡异感。
...这坏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把他叫过来不会只是为了模仿谢玉昭的语气跟他唠家常吧?
陆衷胡乱地想着,却见眼前的女人忽地翻掌,幽光乍现,浓稠的猩红魔气以他根本来不及捕捉的速度迅速充斥了整间屋子,如汹涌波涛一般猛然扬起他高束在脑后的长发,狂风骤雨之下,连周旁的家具都摇摇颤颤,压地人喘不过气来。
他呼吸一窒,一颗心陡然下沉,本能地便要抬手抵抗,却突觉一股沉重巍峨如同高山的气息从眼前那具纤瘦单薄的身体中骤然爆发。
冥冥中,他眼前一片恍惚,好似被一双冷酷锐利的硕大金瞳冷冰冰地注视着他,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待陆衷再度回过神时,浓稠血雾已然散去,室内一片安然,仿佛方才吹过耳畔的阴风都是错觉。
他被风扬起的长发缓缓吹落,陆衷猛的瞪大眼,额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怔怔盯着眼前那枚长约七寸不知何时凭空出现的尖锐箭矢,而那泛着寒光的箭尖,正稳稳抵在他的咽喉处,只消再前进半分,便会刺入他的皮肉。
——她是不是疯了?!
陆衷愕然不已,大脑似是现在才回过神来,短暂的怔愣后,难以置信地抬起眼,从心底泛起砭骨的寒意来,如寒冬的冰碴子缓缓化开,又四散流淌。
明媚灿烂的阳光斜斜覆在身上,分明一片温暖,可对上那双微微竖起的金瞳,后脊缓缓泛起一片刺骨的寒,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上姜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连裙摆都不曾动过半分,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底笼上一片阴翳。
陆衷的指尖一片冰凉,隐隐带着些微颤的麻意,顺着胳膊一路爬上头皮,像是无数只蚂蚁争先恐后地向上爬,迫不及待将他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