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人有很多,你是那种?”
“一个,国破家亡之人。”
国破家亡之人,也就是说,此人并非大燕人,那是……慕容瑾快步上前,带起的风灌入了他的斗篷,“你是北齐之人?”
那人苦涩一笑:“北齐?现在,已经没有北齐了……”
他的国家,他曾经的温暖的家园,早在三年前,在大燕无情的铁骑下,崩塌成烬。他爱的人,他恨的人,都在他面前痛苦地死去。他所有的一切,都在三年前统统消失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冬天,凛冽的寒风,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滚滚的的烽烟几乎遮蔽了天空,刀枪剑鸣,士兵呼喝,战马嘶鸣,旌旗猎猎,角声连连。鲜血在雪地上凝结成冰,宫城城墙被毁掉了大半,满目疮痍……
“你是万俟氏之人吗?”
偌大的北齐王室,如今也就只剩下万俟这个姓氏了。他看向慕容瑾,“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姓氏罢了,是非与否,又有何区别呢?”
慕容瑾半垂着眼帘,徐徐道:“听说当年北齐王室皆已殉国,你又是?”
那人冷笑道:“说到底不过是些异姓人罢了,又岂能将我族了解清楚透彻!再者,当今天下,哪个王室没有几个秘密?”说着又顿了顿,问道,“你可知,在王室之中,生子最忌讳什么吗?”
慕容瑾思忖片刻,略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双生子——”
“不错,王室之中最忌双生,凡有得同性双生子者,必杀其一。北齐宸妃曾诞有二子,双生者也,帝命诛之,宸妃不忍,以命相换。世人皆知北齐大皇子万俟之,却不知其还有一同胎胞弟,名曰万俟影。”
“你是万俟影?”
“不,万俟影已死,站在你面前的是万俟之。万俟影,他的一生就如他的名字一样,一生都只能活在暗处,做我的影子,不见天日,”最终,也因我而死。”万俟之眼睫微颤,眼底涟漪微澜,“如今,这天下拥有北齐王室血脉的,便只有你我二人了。”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理由?北齐那样偌大的王室,怎会只剩两人?连支脉,也当真统统殉国了吗?”慕容瑾觉得头被捂得有些难受,便将兜帽摘下,顿时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他的母后是北齐的公主,面前这人是北齐的大皇子,按亲缘辈分,慕容瑾应称呼他一声“舅舅”,可这亲情之间隔着国仇,便再也不能纯粹地以血亲相论了。
万俟之嗤鼻一笑:“你当真以为北齐王室都是殉国而亡的吗?可笑至极。”
“……”慕容瑾默然。
万俟之转过身踱了几步,在石几前跽坐下,“山河破碎,王室之中殉国之人也固然存在。正如你所言,北齐这样大的王室,怎会只有两人,难道连几个贪生怕死之辈都没有?若真如那般,北齐又何至于落于今日这般地步。你要知道,剿灭他国王室的罪名可不是一般人能担得起的。与之相比,以殉国之名,还能给那些已死之人安上个‘英魂’的名声,岂不两全其美。你父皇,倒也真是考虑周全呐!”
慕容瑾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不,怎么可能,父皇他,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而且父皇和母后……”
万俟之冷冷地打断他:“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可别忘了,慕容祁云不止是你的父皇,他还是大燕的皇帝,哪个君王不是想要把天下收在手心的?你父皇母后之间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些感情。不过也在权力和欲望中慢慢被湮没了。倒也真是可怜了你母亲的一片痴情……”
慕容瑾许久没有说话,他感觉胸膛中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晶莹,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心脏溃烂般地疼痛。所有一切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东西都被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他本想着,即便物是人非,即使逃不开事与愿违。但至少还有曾经,曾经那些美好温暖的回忆,有时候还能带给他一些恍惚的幸福,如今,却全都成了笑话。
“可是,何必……何必要将一国王室斩尽杀绝……那么多无辜之人……”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无辜之人还少吗?谁不无辜,谁不是牺牲品。命,本来就很廉价的。”万俟之薄唇微抿,看着远处的湖面。
命,本来就很廉价的。
慕容瑾拧着眉头,引开话题,“你费劲心思引我来此,就仅仅是为了与我说这些闲话吗?”
万俟之淡淡瞥着慕容瑾,“虽是闲话,却也并非毫无作用。至少让你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是么?”
慕容瑾淡淡道:“名义上虽贵为嫡皇子,但却并无半分母族势力支持,虽以慕容为姓,却拥有北齐王室的血脉,故也为父皇心头之患。子凭母贵,母亡失势,是最易除去之人。现下宫中盯着我性命的人只多不少。我空有皇子之名,可这大燕皇室,可并不缺皇子。舅舅觉得,我还活得几时呢?”
万俟之起身,向慕容瑾踱近,唇角含笑:“不错,倒也很聪明。既然这么聪明,死了岂不很可惜。我能活到现在,自然有能力让你多活几个年头。你我所愿并不相悖,做个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