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缥青看着他,死死地抿着嘴,脸上腮和颊的肌肉抽动着,像是想和之前每次见面一样对他挤出一个笑,但嘴只要稍微一放松,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就要压抑不住。
“有一件事你帮我,记一下。”少女低了下头,努力控制着喉咙,低哑道,“知道白竹阁参与的人都死了,青篁前辈重伤在马车里,别让他露面,后面我会把他暗中送回白竹阁。昨晚的事与白竹无关,后面的事,也与白竹无关。”
裴液微怔一下,没答话,搀着她胳膊:“你先下来,看看伤口。”
裴液一牵,少女泥血染污的手进入视野,这只手握得死紧,指甲已失去了血色。裴液看了少女无神的面容一眼:“是什么?”
他轻轻掰了一下这只手,少女顺着他的力量松开手掌,一根铜铸的小剑壳在掌中滚了两下。
裴液怔了一下,拈起收进少女的口袋里,扶着动作机械的少女下了马车,她仍在继续喃喃:“还得通知城里的人手,去处理湖畔的尸体”
裴液锁着眉轻轻按上她腹上的伤口,把自己所剩无几的真气送进去。
“剑伤。”李缥青回过神来,低声道,“没事,他没来得及送入真气。”
裴液心下稍松,但眉头还是皱着:“你失血太多了。”
“没事,我真气还够。”李缥青嗓子滚了两下,看着地面,“裴液,我想先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等会儿再安静吧。”裴液把着她的胳膊往东院走去,“先给你看个人。”
李缥青茫然看他一眼,但身体早已没什么主见,任由少年牵着过去。
东院是座冷落的杂物院子,平日几乎没有人来,而这次裴液一推开门,院子里却立着七八个身影。
地上躺着一个人。
灰衣,老人,两个词语少女脑海中划过,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是一具尸体。
“你瞧瞧,认得他吗?”身旁的少年道。
李缥青把呆怔的目光挪到这人脸上,然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瞬间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自己其实没有回到武馆,而是仍在湖畔,仍然面对着这具尸体。
自己也没有用风雪令和小剑杀了他,不然怎么只有喉咙上一个伤口?
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做了个梦,或者.现在仍在梦中。
“他要摘什么果子,来杀我。”少年清晰的声音从身旁高一些的地方继续传来,他离得很近,声音也就很低,“我把他杀了。”
少女茫然地转过头,她感觉大地在离脚远去,树木、院墙、周围人的面目都在旋转、朦胧、模糊,一切都恍如梦境。
只有少年温和的面容依然在视野里真实得纤毫毕现,握住自己冰凉手臂的触感也温热切实。
少女就以这张脸和这只手钉住了自己,她死死地攥住了少年的衣服,怔怔道:“你说.”
“我觉得你要杀的就是这个人,所以带你来认认。”少年偏头低看着她,语声依然低而清晰,仿佛怕惊碎了她。
“.”
“是不是?”少年偏头看了看那具尸体,心想自己应该没有弄错,转回头道,“这是前天在捉月楼——”
他声音忽然被掐断,因为眼前,少女的泪水从眼眶中满溢而出,她死死咬着唇,但嘴还是咧了开来,两颊高高鼓皱而起。
裴液从未见过少女如此丑的一面,这激烈的表情令他动容失语,裴液张了下嘴,少女已无声哭泣着扑进他怀里,张臂死死地抱住了他,只一个呼吸,大片温热的泪水就浸透了胸膛的衣衫。
裴液僵硬了一下,抬起手,轻缓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
其他人已进了厢房,院中只剩两人。
裴液立在一旁,李缥青盘腿坐在尸体面前,少女的情绪稍微平息了些。
其实往前数的话,已经很多天了,尤其昨夜,紧绷、焦躁、抉择、悲痛、恐惧、绝望、决心、兴奋、释放.冰冷、死寂。
直到现在,心灰又重新点燃,少女整个人都从沉重的冰冷中重新活了过来,但身体的伤势和极端的情绪消耗还是令她虚弱恍惚,而且仍然有些盘绕心头的焦躁。
“就是这么回事,他是要这门剑法。”裴液简略说了一下,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这边是谁,可以说吗?”
“天山,他们在这里只有一名未风池的七生弟子。”李缥青道,“他就在外面马车上,等着仙人台。”
“哦,天山.”
李缥青却还在想刚刚少年的话,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神情再次一紧,抬头牵住少年的袖子道:“有人知道.这人是你杀的吗?”
裴液怔了一下:“有,当时被惊起的人过来,来不及掩藏了.我也没想掩藏。”
少女的脸色明显白了一下,攥紧他袖子道:“有多少人?”
“七八个吧.”裴液回忆道,“我们把尸体收拾到这里,后面的人就没再见到了。”
“这些人有和别人说话的机会吗?”
“别人?不知情的人吗?这倒没有,事情比较大,教头赶过来后,就控制了消息,让大家都进了东院——就是刚刚那些人。”
李缥青缓缓松了口气:“.那就好。”
“怎么了?”
“你杀的这个人,来自一个叫‘欢死楼’的势力,他们能和天山作对。”李缥青抿唇看着他,“昨夜这几个人一会儿你一一指给我,我来让他们把这件事情烂在心里——你也一样,嘴巴千万闭紧,别让他们注意到你.这件事翠羽来背。”
“.”裴液笑了下,本想说我身上债倒不差这一个,但看着少女眼神中埋藏的紧张,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绞紧的袖口,敛容认真“嗯”了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