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是随丁玉康查到这里的,他也习惯了像一柄锋锐的刀刺入敌人心脏,在他意识中女子有很多的处理方法,不论令他潜入还是派几个人来协助,亦或让这些军士便衣攻入,都可能是更合适的法子。
这样调动禁军重骑,难免惊醒太多力量。
“没什么不妥。”许绰道,“抽丝剥茧是你寻找真相的方法,撕开遮掩是我要看到真相时的做法。”
她道:“告诉神京,我要动太平漕帮了。看看谁会站出来吧。”
“.”
裴液一瞬间感到许绰确实是坐在一张更大的棋盘面前了,怔了一会儿目光落回眼下,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么要如何动它?”
“《唐律》:诸掠人、掠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许绰平声道,“就这件案子,查到底就是。”
“商浪说,这不是件单独的案子,是神京权贵的时兴之风。”裴液道。
“那这道风,就禁止在这件案子上。”
“.京兆尹,是我们的人吗?”
“对手。”许绰道,“但没关系,这件案子会立下的。”
裴液乘着夜色离开了平康坊。
他渐渐也开始明白,禁军可以出其不意、可以强硬闯入,可以踏平一个鲤馆,但要把这件案子推进下去,推到整个太平漕帮,乃至再往高往后推,当然还是得京兆府来查,政令也还是得南衙来下。
裴液记得许绰曾经说他们对南衙缺少影响,于是他问了这个问题,如今也意识到接下来女子的行动会在何等庞然的阻力中前进。
那确实并非他的领域,裴液提剑回到修剑院,两位同住竟然也都未歇息,依然读书练剑。裴液点头示意一下,吃了点东西洗了把脸,也取了玉翡剑理来静静思索融招的第三阶。
星月寂寂,月下中天之时,颜杨二人终于起身回屋,颜非卿望向檐上这位平日睡得最早的同院:“这么忙?”
“今日没什么睡意。”裴液躺在屋顶上举书借着月光,“你们歇吧。”
颜非卿就此回屋。
从这皇城下的房顶望去,灯烛不息的神京城铺成了一片星海,庞大、繁华,美丽得令人发痴。
裴液在这幅背景下安静翻着书,就此躺了一整夜。
接下来三天是难得没有杂务的习剑读书,那门新剑完成了精读,青城剑理也又进行了一课,裴液同样又去了一趟国子监,但这次没有许绰了,他黏着方继道听了一堂课。
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修文馆递来了让他前去京兆府的消息。
三天里,一种交互激烈的对抗出现在神京官场,对龙武军擅动的追责则第一时间就已发生,但军中的波浪没有翻到外界,似乎被稳稳按下,商家由来为军中一擘,两百人的马踏青楼,最终也只是无疾而终。
鲤馆藏匿、贩卖人口一案在第二天就已定下,南衙依律判了相关之人或斩或徙,但对更进一步的可能绝口不谈,坚决要就此结下这个案子。
但在三天不同方向的交锋和拉扯后,结果正如女子那晚所说——这件案子最终还是立下了。
三司设立,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狄九接管此案,为之立下了令状。
他把三司挪离南衙,设在了京兆府里。
裴液来到京兆府衙门时,这位红袍大员就正等在门口,李昭持剑端正地侍立身后。
两人面前停着一辆马车,一位紫色官袍的重臣立在车下,面色冷沉。
“卢大人,未得邀许,擅自登堂,唐突了。”红袍道,“盖因这案子在报上朝堂之前,本来便是京兆府治下的治安之事,三司如今接管,总得借宝地案卷。”
“狄九,有些案子是案子,有些案子不是案子,劝你少犯些蠢。”紫袍冷漠道。
狄九抬眸直视着他:“鲤馆之中搜出受残人口六十七位,而鲤馆无此生意。卢兆尹,这些人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两问摆在脸上、皆无答案。兆尹金口玉言,却告我说这不是案子?”
卢玉顾眸色一沉,冷声道:“人说你狄九蠢臭难闻,今日算是名不虚传了。”
他就此掀帘登车,马车一驱,便就此离开。
狄九这时朝裴液转过身来,当先夺目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和粗而如峰的眉毛。
“阁下想必便是裴雁检了。”这双眉目此时不太习惯地向下一弯,露出个客气的微笑,“我是大理寺狄九,这位是我的副手李昭,他说你们之前见过的。”
李昭上前一步,有些无奈道:“大人,咱们说了,官位有别,应当我来介绍引荐。”
狄九摆摆手:“唉!”
裴液抱拳躬身:“裴液见过大人。”
“多礼了。”狄九抬了下手,抬脚往门内走去,“裴雁检,案子想必我们都已看过了,我提两个要点。其一,这些人蓄在鲤馆,盖因青楼往往人员流动,并不显眼,因而作为中转。但其中往来客人虽然豪富,却地位有限,因此这些人要向高处贩售,绝非通过鲤馆,而是另有一集散之贵地。”
裴液点点头,他记得那夜初见的那一幕,有些人还没全然完成“改造”,确实更似一囤积之地。
“其二,”一行人走进府衙,却有些冷冷清清,无人迎接,也无人招呼,狄九声音如常,“对这处地方我们全然不知,难以搜查,也缺乏力量。鲤馆那边仍在搜寻痕迹,但最可行的路子,还是要通过太平漕帮。”
“嗯。”
“他们勾结日久,一为遮罩,一为不法,总能牵连出来。”
“太平漕帮走不掉。”
“自然走不掉。”
三人继续往衙内走去,路上确实官吏甚少,偶尔一见,也是神色躲避,裴液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来了:“对了狄大人,我听说三司不是刑部御史台与大理寺合组吗,怎么不见侍郎大人和御史大人?”
狄九一笑:“一个抱病,一个拖沓——不必多想了,这个‘三司’,恐怕就是咱们三个。”
“.”
“不过也正落得清净,伱没见连姓卢的都走了吗。”他声音微沉道,“整个官场都避如蛇蝎,我偏要把它查个清楚明白。”
“来吧。”他当前推开案卷房的门,“今日我们就理出所有关于太平漕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