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山东即墨新科进士李毓昌家中一团喜气。眼看将近晌午,众人正准备吃午饭,忽见李毓昌的贴身跟班马连升闯了进来,一叠声大叫:“不好啦!出事啦!”院中顿时一静,家族中有功名的李泰清忙道:“连升,出了什么事?”马连升哭着说道:“老爷于十日前,在奉命去淮安府山阳县查赈的任上,心神不宁,自缢身亡啦!”李家上下惊闻噩耗,悲痛万分。马连升又说老爷的另一个贴身跟班顾祥在山阳县害了寒热病死了,被葬在当地,自己雇了几个人将老爷的灵柩拉了回来。
李泰清抓过急报读了一遍,心中若有所思。自己对这个侄子还是很了解的。李毓昌中进士已经虚岁二十八,被吏部派去江苏省赴任。到江苏赴任时,正逢今年夏天洪水泛滥成灾,哀鸿遍野。嘉庆皇帝下旨向当地下拨赈灾银,其中灾情最重的山阳县分得九万九千两。这是一笔巨款,朝廷担心被官员贪污,照例在赈灾完毕后派员前去审计。李毓昌就是这时候作为查赈大员被派往山阳县审查账目的。
这样一个前途似锦的新科进士,怎么会突然“心神不宁”上吊自杀呢?李泰清将灵柩安顿完毕,表面上照常发丧,暗中趁夜仔细清点遗物。箱笼里也就是一些书籍、几件旧衣服。李泰清翻出一件马褂,发现马褂胸前及两袖血迹斑斑。将马褂翻过来,发现马褂后面缝了一块厚厚的补丁。用剪刀铰开补丁,一张小纸片赫然掉了出来。借着烛光,只见上面写道:山阳冒赈,以利啖毓昌,毓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
正自疑惑,忽见窗外黑影一闪,一枚飞镖破窗而入,朝着李泰清胸口激射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李泰清也是个练家子,用嘴咬住飞镖,贴地一滚,和黑影斗了几个回合,卖个破绽一脚将黑影踢飞,同时刚才暗算他的飞镖也甩了出去。那黑影立住身形,用左手接住了飞镖,“嘭”的一声破窗而出。等李泰清追出去时,黑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想刚才过招时,那黑影有意无意去抢他手中李毓昌留下的小纸片,看来侄子李毓昌的死因必有蹊跷。想到这里,李泰清连忙找来县衙里的仵作阿辛替李毓昌验尸。
阿辛是县衙里的老仵作,跟李泰清有多年交情,仔细验完尸体后说道:“二爷,从银针化验的结果看,死者是身中剧毒,死后再被人用绳索勒紧脖子吊起来的。老朽可以肯定,李毓昌是被人毒害无疑。”
李泰清说道:“我侄子的死因定有蹊跷。最大的嫌疑人是山阳知县王伸汉。事到如今,泰清有一事相求,万望老先生成全。”阿辛满口答应,称只要办得到,一定竭力相帮,誓要还李毓昌一个清白。
李泰清四下瞄了几眼,冲阿辛耳语了几句。阿辛愣了愣,说道:“好,老朽这就回去准备,明晚二更拉车过来。”说着向外走去,刚出李府,与迎面走来的一个酒鬼撞了个满怀。那酒鬼嘴里骂骂咧咧的:“老东西,瞎眼啦!”阿辛也没搭理他,加快了脚步。那酒鬼却是马连升,刚从酒馆里出来。望着阿辛的背影,马连升神志一清,奇怪!三更半夜的,这个老仵作跑来李府做什么?
想到这点后,马连升浑身一颤,自己这次受人所托回到李府,就是为了监视李府动向,好伺机而动。刚才失手没抢到马褂中的小纸片,又险些暴露了身份。马连升逃出去后,喝了个烂醉给自己压惊。看来李泰清的疑心越来越重,八成是把阿辛找来验尸的,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要采取行动了。
盗尸灭迹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老头吆喝一声,又敲了下锣。马连升换上夜行衣,来到城西的一户小院,纵身上了屋顶。只见院中的阿辛正在套马车,像是准备外出的样子。又过了一盏茶工夫,阿辛赶着马车走出小院向城东去了。马连升见马车走远了,跳进院子里蹲身查看地上两道清晰的车辙。
查看完后,马连升快速跟在马车后面,一直跟到李府后院的角门,看到阿辛敲门后,李泰清出来开了门,然后二人开始把马车上的大箱子卸下来,全部搬进了内室。马连升也不敢太靠近,只能远远盯着。少时,只见李泰清、阿辛二人抬着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放上马车。是李毓昌的尸体!马连升一下子明白了:李毓昌的尸体是最有力的证据,高明的仵作一验就知道尸体是死于中毒。只要保住尸体,时机一到,随时有可能翻案。但眼下天气炎热,尸体很容易腐烂,必须放在县衙的停尸房里冷冻才可以保存。
事发之时,马连升曾建议烧毁李毓昌的尸体,来个死无对证。但是李毓昌毕竟是朝廷命官,如果直接销毁尸体,于礼制不合,恐怕也会引人怀疑,所以才将尸体拉了回来。不料却成了李泰清给李毓昌翻案的有利证据。
马连升在心里琢磨着,见二人已将尸体放好,李泰清拱手道:“老先生,一切就拜托啦。”阿辛点点头,赶着马车出了角门,径直向衙门赶去。马连升跟在后面,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盗尸灭迹。只要销毁尸体,那就死无对证了,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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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一个多时辰,阿辛将马车赶到停尸房,两个衙役上前来将尸体抬了进去。待人散去后,马连升蒙面钻进停尸房里,刚打亮火折子,一下子就傻眼了,偌大的停尸房里停放着好几百具尸体,都蒙着白布,哪一具才是李毓昌的呢?
一时别无他法,只得一具一具查找。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马连升急了,随手又掀开一具尸体上蒙着的白布,是李泰清!李泰清眼一睁,伸手来抓他。马连升身子一躲,跳窗逃了出去,门外早有几十名衙役举着火把,眨眼间将他团团围住。李泰清快步出来,问道:“你是马连升?”
马连升浑身一激灵,没有答话。李泰清冷哼一声:“虽然你蒙着面,但我还是敢断定就是你。上次交手的时候,你武功高强,刀法却一般。但是你凭空左手接住我飞镖的那一手,着实让我惊叹。其实你的左手比右手灵活,但是你那晚却故意不用左手使刀,因为你怕人认出来。李府上下都知道,你是个左撇子,武艺高强,所以才让你做李毓昌的贴身跟班。没想到你不思回报,暗通外人害死了他!”
马连升摘下脸上黑布,愤愤道:“其实你早就知道那个黑衣人是我,今晚故意把我引过来盗尸,想抓个现行!”李泰清没有否认,他猜到那天偷袭他的黑衣人有可能就是马连升后,就准备找机会再试探一下,所以今晚将李毓昌的尸体运到衙门的停尸房。马连升为了毁尸灭迹,果然来停尸房盗尸,李泰清先一步来到停尸房,埋伏好了,正好当场逼马连升暴露了自己。
李泰清喝道:“背主家奴!快说,我侄儿李毓昌是不是山阳知县王伸汉害死的?”马连升面露不屑,蓦地浑身一颤瘫倒下去。李泰清连忙扶住他,只见他胸口扎着一枚细小的毒针,满嘴吐白沫子,头一歪死了过去。
阿辛走过来忙问怎么回事。李泰清站起身,说道:“他中了见血封喉的毒针死了。看来王伸汉不止派他一个人回来,还有别人。刚才怕他说出实情,那人用毒针将他射死了。”二人回到李府。照目前的情况看,王伸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阿辛建议直接上京告御状。
李泰清无奈地摇了摇头,李毓昌自缢身亡的案子是江苏当地省、府、县三级官府做的结论,要推翻这一结论,谈何容易。如果冒冒失失到京城告御状,非但打草惊蛇,弄不好还会被当成刁民抓起来。阿辛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李泰清沉吟片刻,说道:“听说这几日,毓昌的老师、安徽巡抚初红龄要回即墨给他的老母亲过大寿。我准备写好状纸,向初大人当面陈述冤情。”
说话间,忽见一名衙役跑了进来,大叫道:“不好啦!衙门的停尸房着火啦,所有尸体都被大火烧啦!”二人连忙赶过去,只见火势凶猛,一众衙役正忙着救火。没了尸体就等于没了证据,想给李毓昌翻案就更难了。
偷龙转凤
一连几日,李泰清都将自己闷在书房里,足不出户。黄昏时分,忽见一名官差进来说道:“李大人,我家初大人想见你。”李泰清一听来了精神,没想到初红龄这么快就来到了即墨。二人赶到驿馆中,那官差推开一间房门请他进去。李泰清见床前挂着一道帘子,隐约可见一位老人躺在床上。李泰清道:“初大人,您这是——”
初红龄轻咳几声,说自己不碍事,路上害了风寒,大夫说容易感染,所以就挂道帘子。毓昌的事已经听说了,那王伸汉简直胆大包天,自己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替毓昌讨回公道!
李泰清连忙跪下:“多谢大人。前几天衙门的停尸房被烧了,肯定是王伸汉干的,他想烧了李毓昌的尸体毁尸灭迹。幸亏我早有准备,将尸体放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否则就完了。”初红龄让他回去准备一下,自己要亲自查验尸体。等给母亲拜过寿就星夜赶往京城,将状纸面呈皇上,听候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