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我像往常一样天还蒙蒙亮就起床去账房议事,半途竟遇见司空家的角子——司空落。一袭淡薄的蓝衫婉约地在肩侧束着头发,就这么安静地站在石子路上仰面望天,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似的,却在见到我时面露惊喜。
显然他是刻意等在我必经的路上,像以前那样温和地问了一句:“十姑娘最近可安好。”
我礼节性地虚应着,正在错身而过后,他又喊住了我:“等等,十姑娘!”
“还有什么事么,司空少爷。”我回过身没好气地问,经过昨夜那一遭子的事,实在是对“司空”这个姓产生了莫名的排斥,小的害我与楚丽华姐妹生隙,大的逼得我不得不应下常昊王的婚事,真是大大小小没一个省心的!
婚事昨晚早就传遍了大经国,在劫和天赐现在还跟我闹情绪。明明是我被逼着嫁人,到后头怎么都是我成冤家了,这个世界也乱得一塌糊涂。
司空落踟蹰着不知怎么开口,磨叽了好久,我也没这个耐心陪他消磨,指了指身后的路:“司空少爷要是没事,我先离开了。”
“等等十姑娘!我……就是想亲口问问你,你……真的要嫁人了吗?”他急急地喊出口,白净的脸憋得通红。
看着他过分认真的眼睛,我重重叹了一声:“是的,要是日子赶上了,可能会在冬至那日同九姐一起把亲结了。”这话我是瞎说的,日子哪里定了?要是常昊王高兴,明天就可以一顶花轿将我抬过去,楚老爹指不定还拍手叫好呢。
司空落信了,脸色瞬间惨白如死,咬着唇问:“十姑娘……是、是真心喜欢他吗?”
“司空少爷,以后你就是我姐夫了,我这个做妹妹的还得提醒你一句,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别去追求其他一些有的没的,终究不过是虚假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说是不?”
从小被作角子寄人篱下长大的人,本来就善于察言观色,我的随便一句话,他就透心里明白了,苍白着脸苦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猛然抬起头,眼中汹涌着一股水汽:“你别觉得困扰,我只是想还自己一个甘心,一个无怨无悔!十姑娘,你可还记得三年前,那白荷塘前发生的事?”
我没有说话,三年前跟他有关的事都模糊了,也只能说明是不被我放在心上的小事,可司空落却说得十分激动。
“那年早夏,是我的生日,习惯了一个人过,散步至荷塘畔,听见几个丫头在塘边聊天,竟是取笑我娘不过是粗鄙屠夫的女儿。因为不受宠所以才被送来这里当角子,我一直知道他们都瞧不起我在背地里嗤笑,当亲耳听到,却还是如此难受。就在这时,你出现了,怒骂她们。你骂得红了脸,就连耳根子都红成一片,当时我惊呆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人,会为我这样卑微的陌生人愤怒,那一刻我不可遏止地为你感动。”
我许久说不出话来,惊愕、无奈、悲嗟……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确确实实哭了。
“还记得那天你穿着粉色的碎花裙,微风吹起你的长发,看上去美丽极了!你走到池塘旁,摘了一朵莲花,对站在暗处的我说:‘屠夫女儿的孩子怎么了,妓/女丫鬟贱婢的孩子又怎么了,还不跟皇帝小子一样,小时候都尿过床!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卑贱,就像这朵白莲,生时清清白白,死时也干干净净!’你走了之后,我蹲在柱子后面大哭了一场,把十几年的委屈痛苦无奈全部都哭了出来,我终于知道,这个世上并非是我所想的那么寒冷的,至少……至少还有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你,像阳光一样给予我温暖……”
颤抖的声音,潸然泪下的脸庞,司空落的述说,伴随着那日清晨的鸟鸣,深情了蓝的天,白的云。
我想起了这件事,却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我不知他当时就躲在柱子后,而那句让他念念不忘的安慰,可笑的也并非对他所说。他也并不知道,当初在荷塘假山后面,还窝着我那两个弟弟。
原来人世间,都会有一个巧妙连环的骗局,悲者看它是讽刺,乐者看它是幽默。
他就为了一个误会,爱了我那么多年,多疯狂啊,是老天还是他?
叫我怎么忍心告诉,他真正爱上的,不是我,而是寂寞后对于温暖的渴望?
我只能静静地对他说,该放的要放,该忘记的就要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