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此时,紫鹃在潇湘馆内,见黛玉正靠着团枕小憩,心中满是忧惧。她深知黛玉病中怕失了礼数,犹豫再三,终是鼓起勇气,轻声唤道:“姑娘,快醒醒,主子来了。”
弘昼听闻动静,顺势近前两步,目光投向那水墨文章绣帐之中。只见黛玉半靠在团枕之上,看样子才睡醒不久,半歪着身子,发未挽髻,云鬓松散地用一根桃花小绒线绳扎着,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更添了几分慵懒之态。她面容未施脂粉,两条小山眉纤细而弯弯,仿若天然生成般透着灵秀韵味,一双杏眼带着些迷离,似含愁绪,长睫如弯月,顾盼间满是灵秀之气;瑶鼻挺直,朱唇淡色,毫无世俗的艳丽之感,真真称得上是天生丽质、超凡脱俗的佳人,让人见之,不禁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出尘模样。
黛玉身上盖着一床芙蓉花纹锦缎暖被,半掩身子,隐隐散发着淡雅的气息。披着一领粉色桃瓣绒裙睡袍,虽将体态遮掩,却仍能看出那与生俱来的婀娜之姿。美目之中隐含忧愁,雪腮之上似还有未干的泪痕,这便是寄住在贾府潇湘馆的林黛玉了。弘昼以往就听闻过黛玉的才情与样貌,心中早存几分倾慕之意,只是府中佳丽众多,个个花容月貌且各有独特才情与风姿,他平日里与她们相处时,行事偶尔便少了些周全考量。
此刻近看黛玉容貌,见她半梦半醒,未施粉黛还带着病容,即便弘昼见识过凤姐的俏美、宝钗的娴淑等诸多美人儿,也不禁暗自赞叹,心想这世间除了那些各有韵味的女子外,竟还有这般标致独特的人儿。且不说那风姿绰约之态,单是这病中略显柔弱慵懒的模样,便有着别样的天然韵致,也不知是何种造化,让宁荣两府的小辈里出了这么多如仙子般的佳人,仿佛王母瑶池的仙子都降临于此了。而自己能与她们相识相处,慢慢了解她们的才情品性,虽说身份有别,却也偶尔暗自庆幸,觉得是得了上天眷顾,颇为幸运。
黛玉迷蒙中抬眸瞧见是弘昼,脸色先是一白,不过眨眼间,似是早料到会如此,很快收起了惶恐之色,挣扎着想要欠身,虚弱地说道:“紫鹃,你扶我起来,给主人行礼才好。” 弘昼向来随性惯了,今日前来本也没什么确切打算,此刻听到黛玉这话,竟不由自主地温言说道:“你且靠着,不必起来,免得再受了风。”
黛玉听闻,脸上微微泛红,这红并非出于别样情愫,而是病体虚弱,加之身处这般情境,情绪有些波动所致。她轻喘了几下,不知是因病乏力,还是本身性格使然,看上去倒是维持着镇定的模样,欠身回应道:“主子恩怜,那我便倚着了。连日来咳喘不停,夜里也睡不安稳,本是靠着养养神,没料到主子来了,倒是我礼数不周了。” 她这般如唠家常般的口吻,全然不像以往那般总是回避,性子孤傲,时刻担心弘昼怪罪的样子,倒像是与弘昼熟悉的友人般自在交谈,显得颇为异样。
一旁的鸳鸯和紫鹃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尴尬,有心说两句缓和气氛的话,却又拿捏不准此时该不该开口。弘昼也被黛玉这态度弄得有些不自在,环顾四周,看到窗边有张椅子,本想让鸳鸯挪过来坐下,可转念一想:“她本就是我府中的人,我若太过客气,倒显得生分了。” 这般想着,便不再犹豫,坦然地在黛玉身边的绣床上,挨着黛玉盖着被子的腿部位置,轻轻坐了下来。
坐定后,弘昼像平常关心一般,伸手过去,在黛玉额头上探了探,说道:“还是有些烫呢。” 黛玉面上虽平静,心里却如泛起波澜,涌起诸多复杂思绪。弘昼这一坐、这一探额头的举动,于她而言,已然是此生与男子极为亲近的时刻了,她心里自是五味杂陈。
黛玉性子本就有些古怪,自恃容貌与才情不凡,就连湘云、宝钗这般出众之人,她有时都不放在眼里,是个绝顶聪明却又孤僻的人。在她心里,除了父亲兄弟,总觉得世间男子大多粗俗,难入她眼。论起身世,她着实不幸,母亲早逝,父亲因此伤怀,自己寄养在舅家,总有种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的无奈与酸涩。仗着祖母疼爱,性子便越发有些偏激,养成了冷艳孤僻、不愿与人亲近的态度。
谁料世事无常,宁荣两府遭遇变故,按当时规矩,她作为女孩子,处境愈发艰难,心中满是忧愁无奈,常常暗自垂泪,只盼能安稳度日,少些波折。后来虽能在园中居住,可身份已然不同,成了需依规矩侍奉主子之人,这命运的转变,让她心中满是复杂情绪,难以言说。
再看园中其他女子,皆是花容月貌、冰清玉洁,也都处在相似境遇之中,她心里既为众人的命运感慨,又觉得自己这孤傲性子,总是躲着不见弘昼,或许有失做下人的本分,毕竟身处当下境地,按规矩行事也是无奈之举。有时她想着得过且过,有紫鹃悉心照料,便混一日是一日;偶尔思绪飘散时,也想过若肯用心融入园子生活,凭自己的才貌,未必不能在众女子中显出独特之处,可每每一想到要去刻意迎合、取悦主子,那抵触和矛盾的情绪便涌上心头,午夜梦回时常为此暗自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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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有凤姐、宝钗怜惜她,护着她,湘云也常来与她谈天说地,帮她排遣愁绪,身边还有个知冷知热的紫鹃,不仅悉心照料生活起居,还常用暖心话语慰藉她那敏感又有些自怜的内心,这才让她勉强支撑着,不至于被忧愁彻底压垮。之前弘昼佯装受伤跌马回园那次,满园女子都去迎奉,她本也打算去应付一下,奈何犯了痰喘起不来,只能作罢。
后来又听闻湘云为了替自己分说,受了些委屈,她满心愧疚,本想着去求见弘昼,讨个说法也好,表明心意也罢,幸得紫鹃极力劝阻,湘云也来开导,说是 “世事难料,且顺应时势”,她这才无奈长叹,深知身为女子,在这般境遇下,很多时候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自那之后,她身子时好时坏,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有时对这处境满是愤懑,觉得处处无奈;有时又反思自己的行为,觉得该更懂得变通;有时想着就这样平淡度日,有紫鹃陪着也好;可更多时候,和紫鹃谈心时刚冒出些对未来生活的别样想法,一想到要改变自己去迎合他人,心里那别扭劲儿就瞬间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
如此反复思量,她的脾性也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除了对湘云偶尔来时能温和相待,旁人来探望她,她一时态度和气,一时又莫名恼怒,要是多问几句,便忍不住要落泪。除了凤姐、宝钗等还常差人送些东西给她,其他人着实受不了她这性子,便都由着她独自生活了。她也曾多次想过,若弘昼来见自己,或是到潇湘馆来,该如何应对,湘云、宝钗也怕她一时冲动吃亏,悄悄提醒她要平和处之。
只是她天性高洁,一想到要改变自己一贯的做派去与主子相处,心里就难受得紧,更别说要去刻意讨好取悦主子了,每每念及此,便是愁绪满怀,常常暗自神伤。好在有紫鹃在旁,让她能在这煎熬的日子里,寻得一丝慰藉。
此刻,弘昼就坐在身边,有了这般亲近举动,她那愤懑抵触、倔强违逆、委曲求全、哭诉哀怨等种种复杂情绪,仿佛一时间都消散了,脑海中只剩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很多事人力难以抗争” 的念头,便干脆听天由命,只作平常模样,淡淡回道:“奴婢身子一直如此,是我自己向来调养欠佳,怎敢劳主子费心。” 她越是这般淡定,身后的紫鹃和鸳鸯越发觉得这气氛沉闷压抑,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