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宪二十八年,腊月末,豫省大雪。
天地仿佛失了颜色,尽数被银白吞没,豫省广大的黄土地平原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原本的沟壑纵横都被抹平,只余一片静谧的白幕。
风起时,雪沫飞扬,铺天盖地,冷色调的天地更添几分萧索,
恍若一幅深沉的中原水墨画,寒意渗入画纸,染透画心。
今年的商都城,冷得格外透骨。
天光微明,满天的雪花依旧飘散如织,将整个商都城笼罩在苍茫之中,
风带着雪从远山飞来,掠过冰冷的黄土,飞过龙亭的屋檐,将瓦上残破的灰砖所覆盖,
又沿着杨、藩二湖的湖面滑过,将岸边微微探出细细影子的枯草摇曳一番。
直至飞越了商都城高大的古城墙,才悄然落在驻军士兵大衣肩上,
一片接一片,最终堆积成薄薄的一层,像是披上了一件素白的披风。
一阵风起,又将最上头的雪花转而飘进了士兵身后的三进宅院中,
院墙外的冬青树上压满积雪,枝条低垂,偶尔掉落几片白雪。
这座宅院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金属纹饰被雪染成一片寒白,朱红色的门楣与白雪交相辉映,竹影斑驳。
主屋内,春意融融。
地龙烧得正旺,整间屋子笼罩在柔和的暖意中。
室内弥漫着微微的檀香气息,香炉里升腾的轻烟在半空中舒展开来。
屋内的锦榻上,包国维微微侧卧,依旧是熟睡的模样。
雪花从窗棂的缝隙中飘入,落在地板上,却很快被地龙的温暖融化成无形。
他的眼睫微微一颤,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软的乌发,女子的手臂搭在他的胸膛上,白皙如雪,却带着暖意。
床边不远的紫檀木案几上摆放着几本书卷,书页的边角还微微卷起,似是昨夜才被翻阅过。
靠窗的屏风上绣着江南烟雨图,那两枝头含苞的春花、潺潺的小溪与溪边青黛……
包国维轻轻将女子的手臂挪开,动作温柔而小心,可女子似是被他的动作惊动,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如同初春的湖水,带着未散去的倦意与爱侬。
她看着包国维,然后埋入其怀中,嗓音轻软且有些沙哑,“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起这么早?”
包国维抱着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目光越过窗棂,“下雪了。”
“是想去看看雪景吗,你之前信上说,中原的大雪可是要比苏江的雪更美……”
听着怀里侬侬低语,包国维心中热流涌过,之前堆积的无限思念再次袭上,
低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柔和,“雪再美,怎比得上屋内暖意,更比不上你。”
女子闻言大羞,紧紧埋头不愿看着包国维,
“又是这种甜言蜜语,真该让师部的人来听听,他们还以为你只会训话和布置战事呢。”
包国维坐起身,将贴身上衣穿上,“他们听不懂的,雪总会化,战也会停,
但这一刻,我只想春常在。”
曹蕊也起身靠在他肩头,眼中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昨晚你的话可不是这么文绉绉的……”
包国维转过头,挑眉看她,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哦?昨晚我说了什么?”他话音未落,
手上已然有所动作,缓缓一逗,“是这样说的,还是这样说的?”
曹蕊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脸上浮起一抹潮红,瞪了他一眼,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正经点,我真不行了……”,虽是责备,但声音中却带着几分软糯的娇意。
包国维看着靠在肩头的曹蕊,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眼里满是心疼:“好好休息,我得去师部一趟。”
曹蕊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说罢,包国维起身走到衣架旁,熟练地取下自己的二五式军官制服。
这套制服是同盟军陆军将校军官的冬季常服,采用了高级马裤尼面料,
制服的剪裁极为合适,略微收腰的设计更易勾勒出军官的英姿。
他熟练地束紧了腰间的武装带,与多数中央军校出身的军官不同,他的武装带并没有挂上象征身份的中正剑,只有一柄M1911和配套的枪套。
下身搭配的是一条马裤,膝盖以上更显宽松,收束于膝盖处,
配套的黑色马靴擦得锃亮,高筒的设计将马裤下摆紧紧收束在内
包国维将外套披上,厚实的灰色华达尼面料领口规整,既保暖又庄重,大衣垂下刚好盖住马靴的上缘,行走时下摆微微摆动。
门外的警卫长赵锦早已命人备好了热水,铜制的大盆中热气氤氲,
旁边的小案上还整齐地叠放着毛巾与备用的皮手套。
包国维走到盆边,简单洗漱后拿起毛巾拭净脸上的水渍,
他一边拧着毛巾一边随口问道,“小家伙呢?
昨晚那么晚睡,应该还没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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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会意,笑着答道,“曹庚小姐和她带来的那个小孩儿刚才还在前院玩雪呢,
活蹦乱跳的,不过现在已经被哄回屋了,
今天大雪,怕她着凉。”
听到这话,包国维放下心来,她长期在江南一带生活,
如今猛然来到中原,极其容易生病。
同时也有些微微皱眉,这次派人去接了上沪与港城的曹蕊姐妹和包父,
随行人中还多了个与曹庚年纪相仿的小男孩,
听刘准所说,那小孩儿是上沪法租界的流浪儿,有一次被租界的国外小孩儿们欺负的时候,曹庚将其带了回来。
包国维倒是也没有什么意思,自己越来越忙,能有个同龄人陪她一起玩也还行,只是要求警卫多多注意那个男孩。
随后,他转身朝宅院另一侧走去,来到一间更为宽大的房间。
房门半掩着,屋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他推门而入,看见父亲老包已经起身坐在了太师椅上,
身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长衫,手里端着一盏茶杯,脸上的神态沉稳而庄重。
老包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在港城治疗后倒是痊愈了,
虽然身形还是有些消瘦,但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秦府当门房、总是哈腰陪笑的老包。
如今,他努力学着当年在秦府见过的大人物们的样子,
举止间竟也是隐隐透出几分气质。
“爸,早啊。”包国维上前笑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