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卿是慢慢没了记忆的。
起初,他守在地狱的往生门,除了安静盛开的曼珠沙华和怨气深重的死水亡魂,再无旁人。
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逝,时卿抓不住,也无力阻止。
他决定出去走走。
时卿去了很多地方,热闹繁华的闹市,人迹罕至的山谷,溪水流深处,许是更亲近自然的力量,时卿常习惯在山林与草木平原行走,有时累了也会坐在草地上,安静感受静谧轻缓的气流,微弱的呼吸与自然同频。
他听到了微小生灵的抚慰,告诉他所爱之人定能回到他的身边。
爱人吗?
“爱是热烈的,就像他的心意一样,目光注视着你时,他的世界只有你一人。”
神明缓缓摇头,是分享,也是纠正:“我给不起他那样的爱。”
和风剥开云层,蓝白天空泄出金色暖阳,光散落在时卿身上,漫山春花开遍,迎风招展。
时卿知道,它们在安慰他。
“你们有见过他吗?”
微风扬起时卿散乱的银发,他在无声的抚慰中缓慢回忆那人的模样,有些费力地形容着,“大概这么大,抱起来很舒服。”他伸手比划,“赤色的,翅膀很漂亮……”
手背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时卿垂眸一看,是扶桑花。
鲜艳的,和他身上的颜色一般无二。
“没有见过吗……”时卿释然一笑,“没关系。”
他站起身,虚影在半空曳过一道热烈温柔的痕迹,“如果遇见,请告诉他,我在等他。”
……
无人能感知到他。
只有山野的小妖灵,和自然花木能察觉到他的存在,时卿开始生了贪念,不再满足于山林之间。
于是他去了修仙地界。
到一处地方,便会召唤当地的小妖灵,询问它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少年。
“他叫盛珣,是一只重凰,大概这么大……他的眼睛很漂亮……”
“没有。”小妖灵摇头,又问,“你是谁?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孤魂吗?你好漂亮呀,我可以吃了你吗?”
时卿一愣,似是从未见过如此生猛的小萌物,后退了些,认真回答:“我是……”
时卿垂眸,看着自己莹白剔透的掌心,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我是谁?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感觉到记忆的流逝,原来很多东西,早已在不经意间从指尖溜走了。
以后来至于再次问起,描述的言辞越来越模糊。
“大概这么大……不对,是和我一样高……好像要矮一些,他总是仰着头看我……”
时卿吃力地回忆着,像是在茫茫大雾中追求那点微小而逐渐远去的光,“他很爱笑,很好看……”
“你有见过他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好在时卿早已习惯,坦然接受一切结果,他微微倾身感谢对方的耐心,而后淡然转身。
再后来,时卿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连模糊的身影都记不起来,好似和风一起散在了尘世里。
时卿回到地狱。
重新站在往生门前时,大片的曼珠沙华已经凋谢,唯有终日不散的死气和无尽的荒芜。
时卿坐在那,安静地注视着鬼差驱赶亡魂入往生。有亡魂发现了他,指着时卿不满道:“为什么他不用进?”
众鬼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好这时,原本荒芜的土地上盛开出大片的曼陀罗花,明明死气纠缠萦绕,却开得那样神圣洁白。
时卿垂下眼睫,疑惑。
“啪”的一声,鬼差一掌拍上那只魂魄的头,“有什么稀罕的,不就是一片花吗?!怎么,在地狱飘那么久还没见过曼陀罗啊?赶紧走赶紧走!”
至此,时卿确认了一件事,鬼差和绝大部分魂魄都看不见自己。
除了同样微弱渺小的魂。
也会有亡魂飘过来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这道门通向来世,进去了,孟婆汤一喝,就能重新做人了。”
时卿淡然抬眸,敏锐道:“你为什么不进?是害怕吗?”
“……”那只亡魂无奈道,“是啊,活累了,不想再遭罪了。但没办法,被鬼差发现,终究是要进去的,而且魂魄消亡太痛苦啦,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说着,对方又苦中作乐道,“哈哈,说不定进的是畜生道呢?”
时卿笑了一下。
“不过你这么好看,仙人似的,即便转生也定然能投个好胎。”
亡魂下意识想靠近,又不太敢,只不近不远地看着他,忍不住劝道,“走吧,去哪儿都好,这里不适合你。”
时卿只道:“我在等人。”
亡魂好奇道:“什么人?”竟忍心让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