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贵见到女儿就说:“孩子,跟爸走,这鬼地方,咱不待了。”见女儿一脸惊讶,他就从桌子上拿过纸和笔,歪歪扭扭地写上:跟爸回去。
在一旁的谢老师看这情形,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忙走过来劝江大贵:“现在才五月份,彩苹还没有放假呢。”
“放假?放什么假,我没有想到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孩子办学,到头来就是让她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工作。彩苹在这儿也学会了不少字,学了不少道理,这个我是非常高兴的,也很感激。可是说要再深造去上一些培训课程,那是些什么狗屁课程,我看就不必了。”
“我说老江,你怎么可以这么出言不逊呢?什么叫狗屁课程,你这是对知识的不尊重,好歹我们也付出了心血,我们的老师放着好好的学校不去教学,偏偏来和这些聋的哑的孩子打交道,还不是一切为了孩子!”
“一切为了孩子,好吧,说得这么高尚,聋的哑的,你这说法就有问题了,你们不是说要让他们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吗?你们这是从心眼里看不起他们!”
“这又是哪里不对了,这是事实,我只是说出了事实。长年累月和这些孩子打交道,我们的心理压力要比别的老师大许多,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呢?到头来,得到的是家长的不理解。”谢老师此刻心情激动,恨不得将所有的苦水都倒出来。
“好吧,我错了,老师您永远是对的,这总可以了吧,我是粗人,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我走,我马上走。”
谢老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江大贵,她不明白眼前老实巴交的老江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她说:“如果您对按摩有成见,可以学别的,美容美发都行。我不希望,我们这儿出去的学生,到时候进入社会,还是没有一技之长,老江,你再想想吧。”
“不用想了,彩苹,跟爸回去。家里还有个照应,你看看你,一个人在这,你妈天天想你,都瘦得不成人形了,头发也白了许多。”
说了这么多,也是白搭,江大贵的语言江彩苹一点儿也不明白。不过,江大贵此时情绪激动,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江彩苹没有想到老爸许久不来看她,看到她就想让她回去。她的心中还有许多梦想没有完成,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答,还有许多朋友没有告别,她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呢?她不住地摆手,又不住地摇头。江大贵此时哪里肯依,就伸出铁钳一样的手过来拉扯她,江彩苹就更加急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叭哒叭哒往下掉。这眼泪一流,瞬间就将江大贵的心软化了。他不得不放开女儿的胳膊,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将双手插进自己花白的头发,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江大贵妥协了,他拾掇起地上的东西,将竹篮子挎上,一个人沉默着离开了。
江彩苹仍旧在学校里快乐地生活着。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在学校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爸爸会这么强烈地要求她退学。
也许,明天的明天,江彩苹就会知道,一切的努力,不过是瞎折腾。
江大贵扛着麻袋走在街上的时候,心里有些烦。花了许多的路费不说,还让他知道了女儿所谓的前途不过就是老师描绘的那个样子。那算什么前途呢?当然,问一个聋哑人要前途,本来就是不太靠谱的事。怎么办呢,鸡婆还在背上半死不活,偶尔也会伸伸腿证明还没有死去。忽然,江大贵灵机一动,不如摆到路边上将这些卖了吧,回去也不至于让婆娘数落得一无是处。
会不会有人为他祈祷着,不要碰上威风凛凛的城管队长呢?当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城管好像还不参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他选中了一处人多的地方,果然不一会就有人在他面前停下车来,然后摇下了车窗玻璃。江大贵看到一个胖得有些夸张的家伙朝着他挤眉弄眼,不过,说话倒是很客气的。
“老伯,这怎么卖?”
“鸡婆五十,鸡蛋一块钱一个。”江大贵赶忙说道。
那人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元,示意他过去拿,然后说:“这篮子给我了吧,钱不用找了,行不?”
“当然行,当然行。”江大贵喜不自胜,心想今天真是遇到贵人了。江大贵知道,那篮子里的鸡蛋总共才八十个,这么一算,整整多出了七十块。一个半旧不新的竹篮卖了七十块,这一趟算值了。
江大贵看着那辆黑得闪光的一溜烟消失了的车子,自言自语地说:“城里人真是大方。”
天近黄昏的时候,江大贵回到了镇上。然后借着暗淡的星光,步行了两个小时,回到了熟悉的家门口。屋里还亮着灯,刘春梅正在灯下给他缝鞋垫。见他回来,刘春梅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就去厨房给他热吃的。
江大贵叫住了她:“春梅,来,告诉你一件喜庆事。”
“怎么了?彩苹的事情有着落了吗?”刘春梅喜上眉梢,等待着丈夫的好消息。
“先不说这个,我是说我将那鸡婆和鸡蛋卖了个好价钱,整整两百元,来,你来看看,想不到这东西在城里那么吃香。”
“老江,你没有去送礼啊,卖了?”刘春梅不可置信地问道。
“送礼,送礼没衙门啊。谁将你这点东西放在眼里,咱们当这是宝贝,舍不得吃,在人家眼里就算不得好东西。彩苹是没有希望了,我看还是将重点放在彩云身上吧,这孩子聪明,我看有出息。”
刘春梅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她说:“就知道你江老汉偏心眼,我就知道你是这么个想法。都是咱们家的娃,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春梅,你别这样,现实就是彩苹说不了话,别自己骗自己了。我看那孩子读完这一学期,就把她接回来吧,你们娘俩也可以多些时间待在一起,虽然不能说话,看看也是好的。过几年嫁人了,怕是见也难得见着。”
“彩苹才多大啊,你就考虑这个事情。”刘春梅有些责怪地说道。
“不小了,时间过得挺快的。想想刚生下她们俩的那个时候,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呢。”
“老江,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听了我的话不去遭那份罪,路费丢了不说,还丢人现眼的。彩苹在那儿怎么样呢?想想就觉得揪心。”刘春梅说着说着就用围裙去抹眼泪。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老是容易动感情,动不动就眼泪鼻涕一把抓。
“还好,学了不少东西,会认字,会和老师说话。不过,我是看不懂。我说,你这娘们,好好的,哭什么呢?”
“我就是想她了,这孩子,惹人心疼,”刘春梅止住了抽泣,转换了话题,“那个谢老师在电话里说的那些,都是唬人的吧。我听着也是唬人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不过是想拿咱们寻开心。”
“也不全是。算了,不说那事了,想想就心烦。婆娘,我在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吃过了,睡吧,明天还有好多活要干。”
一夜无话。刘春梅想起白天彩云的表情,心里有些怏怏不乐。不过,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身上掉下的肉,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江彩云为理想在一刻不停地奋斗。她想抓紧每一点可以利用的时间,用到自己的学习上。林子建看她这阵势,也就不好意思再打扰她。
青春的洪流在滚滚向前,许多人都想背水一战。
山川大地上的洪流也同样奔腾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