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轩廊以八根石柱架空池上,俯瞰园中大半景致。
送走两人的恩怨纠缠,作为遮掩之用的楚狰并未急着离开,身处扶栏小憩、数鱼观景的极佳之所,他却只剩苦闷怅然。
拖不得了,他的亲事…… 就连父亲送来的书信也是同样的说辞,他怎会不明白?在这京城之中,从来没有糊涂的人,只有装傻的人。
常年驻守在外的将领,手握一方军政大权,始终都是君上心中最易造反的人选,家眷久留京城已经成了惯例。尤其楚家主母前朝皇室血脉的身份,更是为君者乃至满朝文武心中的一根刺。故而即便再得圣心,楚家也从未打破这种默定的规则。记事起除非父亲留京,不然他是极难得才能见到父亲母亲,好在还有姑母……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随着他年纪愈增,父亲留京的时间也愈发长了,他总算也能与旁人一般可以承欢膝下,吃饭、读书、习武、睡觉.......再到后来楚泽出生,他也可以跟随父亲领兵出征……这样的生活倒也能自得其乐。
突然间,一个眼里亮着星星自称报恩的小姑娘闯了进来,她无视他的冷脸,一口一个义兄叫得亲热。他有自己的妹妹,香香软软天真烂漫,可不似她这般总是灰漆漆的装扮,任是对谁都只知道傻笑,生怕旁人不知她生得极丑。就这样义兄义兄的听得烦了,他陡然起意想看看那张脸上除了笑是否还能出现别的表情,可她就像个面团子,任由戏弄欺负总也不哭不闹,闹得狠了只会躲起来,等到第二日仍会听到那一声声的义兄。
没皮没脸说的便是她吧……
唯一一次例外,那是后山围猎时被他发现一个废弃的陷阱,数丈高的土坑壁身光滑,要是不小心掉进去无人从旁协助根本爬不上来,瞥见身后那个令人讨厌的跟屁虫时,他顿时计上心头。他只说了前头草丛似有异状,小姑娘就傻乎乎地跑了过去,刻意修整后的陷阱看不出任何异常,掉落下去已是必然。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意料中的求救,他只得亲自上前查看,一身狼狈的小姑娘就这么静静坐着盯着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出现,静默中他被那双眼睛盯得烦了,径直转身离开。
直至夜幕降临,三更梆子敲响,他再也坐不住了,楚家上下似乎没人察觉到她的消失,他亦从没觉过原来夜太过静谧只会令人心劳意攘.......他偷了父亲的手令,破了夜禁,一路驰骋赶到后山,凭着手中火光勉强找到那个土坑。
还未走近,他的双耳就被那破破碎碎的抽泣声刺痛。
坑内人注意到外头的动静,与旁人第一瞬求救的反应不同,小姑娘转而厉声威喝道:“谁!不要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要杀了谁?”火光映射下,落入楚狰眼中,秦君宁眼下的模样犹如一只纤弱敏感的小兽,身体绷到极致,湿漉漉的眸子透出防备或是旁的什么......小姑娘似乎没料到他的复返,一时之间只晓得愣愣看着他,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的小脸脏兮兮的,更丑了。
“谢谢……”
回程路上,在听到身后之人怯生生地道谢时,他不禁哑然失笑:她难不成摔坏了脑子?竟会对一个害她沦落如此惨状的罪魁祸首道谢?
等到隔日,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真的摔坏了脑子……耳边没了那声讨厌的“义兄”,日子总算清静许多。便是他偷走手令私自出城事发受了父亲数十马鞭,那个总会偷偷送来吃食意欲讨好他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床边只有一份托人送来的伤药。即使府中偶然撞见,她也是匆匆行完礼后就会离开,后山一夜似乎让她彻底认清自己是多么讨嫌。
而他,只是短短数月,他不想承认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那个丑兮兮的小“尾巴”。
……
命运似乎总是喜欢与他开玩笑,每每都是等到快要放弃的时候,就会出现新的希望,勾引寻而不休的他再次义无反顾地忘记失望。
假山石壁中突然冒出的身影勾起了楚狰的注意,起初他只当哪个不开眼的贵女走错了路,联想起离开不久的太孙等人,因不确定她是何时躲在那里,楚狰只能悄然跟上想要趁机试探一番。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楚狰已认出了秦君宁,可当亲眼见到她缓缓移步时的姿态,他再也抑制不住理智立即将人拿下。
他绝不会忘记就是这个女子曾当街顶着他亲手制作的簪子,就连此刻边走边踢裙角的小习惯都与他记忆中的身影同出一辙。他查证过那些口供证词,也找来经手各人问过,反复验证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
天晓得他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了那个答案,可是就在此时,偏偏出现一个与她诸多相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