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他本来就会成为这样的人？

“不……不行”

许滨缓缓开口道：

“你不应该学我！你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阿米尔！”

“你会死！你会死在异国他乡！会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燃尽自己的生命…！”

这番话讲得很重。

因为许滨清楚身在异国他乡时，去拼性命的感觉：

——很容易慌。

就如同在外太空到处乱飘一样，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所以，他不希望眼前的这位新朋友死在异乡。

然而……

阿米尔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看得出来，他没有在逞强。

该死！

许滨心想道：

阿米尔是以谁作榜样学习的？是自己啊！自己是个冒牌的“国际主义者”，只是为了强化队伍、保护好人形们，才来这边作战的……

让他被错误的榜样给激励，出去送死？

绝对不行。

思前想后一阵，就严肃看向了阿米尔，说道：

“…现在，我得向你坦承一件事情，阿米尔。我其实……是因某些复杂的‘利害关系’，才来到这里帮你们打仗的”

“你可以将其理解为「利益」”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在这里打跑沙联鬼子，我就能从其他地方获得巨大的利益！没有它们，我就会缩在一个大豪宅里，边吃零食边看你们被侵略的新闻，然后毫无意义地为你们哀悼片刻而已”

“你不应该拿我去作榜样！从国际新闻上你也可以看出，不管是同盟还是轴心，尽是些虚伪的「利益主义者」在上面，你出去，只会被他们当成炮灰使！‘国际联合’…？我现在都不敢信这话了”

将心中这些积压已久的话语像连珠炮般释放出来，许滨便顿感轻松了许多。

阿米尔会感到失望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把这些礼物给还回去吧。至少……别树立出虚假的形象，在将来害死别人。

有些不安地再次抬头，许滨看向了阿米尔……

——只见那傻呵呵的笑容上，竟有一双不显愚笨的眼睛。

看不出半点的失望、惊讶，许滨只见对方开口道：

“如果你真的只想为利益服务，那在卡拉梅时，你为什么会想帮我们打合作社大楼呢？”

“……”

嘴唇动了动，没回答出来。

阿米尔也不停嘴：

“甚至你本应卡拉梅都不用去。在打下接合部后，我们的胜利就差不多注定了……但你也还是去了，不是吗？”

啧…

话被噎住了，想不出半点反驳阿米尔的措辞。

依稀记得在几个月前，好像有人这样评价过自己——“其实我啊，发现许滨君是个非常热心的人，但不知道为何，总是羞于承认这一点”

是谁说的？那就记不起来了……

这几个月里，人生中发生的变故太多，忘记了日常中的好多事情——那些宝贵的点点滴滴。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去经历这些战斗！许滨想把和平生活的宝贵回忆全记在脑海里。

而不是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敌我态势、补给线分布图、等高线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片刻后，

阿米尔又开口了：

“你敢不敢和我打两个赌，许滨？”

“两个赌？”

“对！”他点头道，“其一，三战没有结束，它还会再次爆发的！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里……”

“这个我没意见”许滨点头说，“新闻我一直在看。这几个月里，轴心联盟的科技突破越来越多了，AI技术、新能源……他们这是开始掏箱底了”

见对方分析新闻的能力这么强，阿米尔双眼也崇拜地亮了下：

“那就打第二个赌——我们会在国际纵队的战壕里再次相见！”

“嘶——！”许滨直接倒吸了口凉气。

真没想到啊……同样的话语，竟有第二个人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简直像那什么武侠玄幻类的故事一样。

随后，一阵清风吹过，乱掉了他的思绪。

…

“嘀——”

这时，肩上的对讲机响了。

里面传出了81式那拘谨的声音：

“报告指挥官，我方各小队全体登车完毕。应到157人，实到157人，请指示！”

请指示，这是她一贯的委婉说法，想提醒自己时间差不多到点了的意思。

用的是龙国语，阿米尔没能听懂。但看见那“杂牌”车队正轰隆隆地开到村外来，也是猜到了一二……

“你是不是要出发了？”他笑着问道。

“嗯，对”

“那就去吧！”他搭住了许滨的肩，一起往车队方向走去：

“我们就在这世界的同一片天空下活着，所以迟早会在某处相见的！对我来说，死在哪儿都一样，在异国他乡燃为灰烬倒也无妨……”

在阿米尔说这番话的同时，车队就开到了村外的柏油公路上。

送许滨上了车，阿米尔便关上门，隔窗笑道：

“我就在这里目送你离开，一路多保重了，战友！”

“好…那你…也多保重！”许滨摇下车窗对他说道。

紧接着，

“嗡嗡嗡——！”

仿佛是在同这辽阔草原告别一般，悍马车的发动机，也轰鸣了起来。

车队在这尚未变冷的清风中逐渐加速，开始向着南方的国道驶去。

阿米尔追着许滨的吉普车一路送别，

先是疾走，后面又变成了小跑……

“对我抱这么大的期望，真的好吗？”

许滨将头探出车窗，喊道：

“你还没说赌注是什么呢！”

“赌注很简单”阿米尔开始大跑，追着悍马喊道：

“我赌对了，你请我吃顿龙国菜！我要你亲自下厨！”

“那要是赌错了呢？”

“不会赌错！你路上慢点儿！多多保重！”他追着车队吼道。

终于，车速越来越快了。

阿米尔的身影，逐渐变成了圆饼大小……黄豆大小……

在声音最后还能传达到的那一刻，许滨恍惚听见——阿米尔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你想生活于现在？还是想生活于世界已无纷争，大同建成的那天？”

许滨心里很奇怪，这种问题，答案不应该是选明显的后者吗？

但他好像听到了阿米尔一直在喊：

“前者！前者！我选择前者！因为……”

后面的话没能听清，风太大了。

于是许滨便坐回到椅子上，开始思考阿米尔为什么会那样说。

…

就这样，战斗仍将继续。

两位年轻人，胸怀着焦虑的心，走向了各自的前方。

但，殊途同归，他们总将再度重逢的……

——在那遥远的国际纵队，重逢。

（红旗下的遗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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