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镇

一名左眼角有明显伤疤的日本军官走进指挥室，“少佐阁下，佐藤次郎向您报到！”

少佐伸出一只手道：“佐藤君请！”

佐藤迈步走进去，“我已经听说，这一次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占领通镇全仗少佐指挥有方，您声东击西，攻其不备，佐藤佩服之至。今后，我定当全力协助少佐，将国民党309师残部彻底消灭！”

“听说你跟309师交过手？”少佐说着轻轻拿起桌子上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左轩的，另一张是司徒雪。

“是的！我曾经奉命堵截309师败军，但是被他们侥幸逃脱了。”佐藤的脸上情不自禁显现出愧疚之色。

少佐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捏起司徒雪的照片，一身戎装的司徒雪嘴角略带一丝不羁的笑容，他将这张照片放在下面，又专注于左轩的那张单人照。

佐藤观察着少佐的举动，见机继续说道：“309师师长左轩，原左军少帅，该人虽然年轻但极其狡猾、凶险，早在军阀时期他就为了扩充地盘先后干掉了几个叔叔辈的人物。副师长范天航在上海一战中阵亡。参谋长司徒雪，是员女将，此人曾在黄埔受训，有‘黄浦之花’之称。她是左轩最信赖的部下，能够左右他的决策。”

佐藤还想说下去却被少佐挥手止住。少佐将照片放回桌子上，然后起身走到窗前。他背着手，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一缕夕阳透过窗棂射在他的肩膀上。

左轩快步向会议室冲去，边走边对身旁的司徒雪说道：“这次是我太大意了，我不该轻敌！”

司徒雪知道一向决策正确的左轩此时有一点难以面对自己的失误，于是宽慰道：“胜负兵家常事，好在只是一个通镇，我们并没有输。”

左轩突然停住步子，转过身对司徒雪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被动受敌，这一回，我要主动出击，收复失地，消灭敌人！”

听了左轩的话，司徒雪有些吓到，她害怕左轩一时意气用事做出不冷静的决定，“可是，我们现在真正能够打仗的兵力还不足一个团，冒然出击只怕会——万一敌人再趁虚而入。不如，等待军部增援再做谋划。”

不提军部还罢，一提这个字眼正戳中左轩的痛点，他冷冷道：“军部？等他们从重庆给我增援啊？我还敢指望他们？”

其实，这句话一说出口司徒雪就意识到错了，连她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淞沪会战的事情只是一个失误，但是国难当头，他们只能选择隐忍，左轩心里恐怕更加清楚，所以他才会有这种反应。

“可是兵力不足是个事实，况且我们对敌方的情况缺乏最基本了解。”司徒雪只能据理力争。

正在这时，徐少棠突然从另一侧跑过来，“报告师长，参谋长，指挥部外聚集了大量民众，有本城居民，也有外来的难民，他们都是来报名参军的。”

左轩的眼睛一亮，他本能地朝司徒雪看了一眼，然后转向徐少棠，“征兵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你要的兵也有了，总该有信心了吧！”左轩说着转身继续向会议室走去。

司徒雪紧紧追了上去，边走边说：“新兵入伍，没有些时日根本训不出来。我总不能把他们送出去当炮灰吧！”

左轩猛然停住，“谁说我会让自己的兵去当炮灰的？你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难道校长的黄埔教给你的就是这个？”说完掉头就走，再不理会司徒雪。

司徒雪突然觉得眼前的左轩非常陌生，在那一刻她也终于意识到淞沪一战带给他的打击远比自己预料的要大。这一仗几乎打光了他整整一个师的兵力，也打尽了他年轻的骄傲和大半信心。

左轩走进会议室，几位军官立刻站起身向他行礼。望着这间熟悉的会议室，那张长长的桌子一直伸向屋子的另一边，左轩仿佛还能看到昔日开会时座无虚席的情景，而今这里却显得如此空荡，这让他的心头不禁一阵凄凉。

左轩摘下帽子放在桌角上，然后说道：“今天召集各位来，是商议收复通镇一事。我知道我们现在兵力有限，一定会有人说应当以逸待劳，以守为攻。但是，日军占领了通镇，就等于在我们的地盘当中钉了一颗钉子。他们打算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将我们吃掉。如果这个时候还窝在家里不敢出去硬碰硬干一场，你们说是不是太窝囊了？”

左轩一口气说完这些，立刻赢得在场各位的一致拥护。看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军官，司徒雪在感动之外不免也有一些担心，但担心之余她也不能否认连自己的心在此刻也是不能自抑地狂跳，那胸中沸腾的热血让她也同样充满着斗志。战争是冷酷的，也是热血的，指挥战斗需要冷静，但谁能断定冲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司徒雪起身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日本人放弃直接攻打河城，转而攻占通镇，说明对我们是有一定了解的。相比之下我们甚至连对方有多少兵力都还不清楚，如果要夺回通镇，首先应当摸清敌人的情况。现在，日军刚刚进驻通镇，根基未稳，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掌握城中的防御部署，再针对其要害发动突袭，一定能够事半功倍。”

小主，

左轩点了点头，“就从侦查连中挑几个胆大心细的潜入通镇侦查情况——这样，立刻把任阿豹叫回来，让他带队执行这次任务。”

“不行。”司徒雪的回答非常果断，“让我去。没有人比我熟悉通镇的环境，我去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完成任务。”

左轩皱了皱眉，他心里想要反对，想说这个任务太危险，但是面前的这些面孔哪一个不是枪林弹雨杀出来的。这是战争，作为一名指挥官自己要做的是为战斗负责，对胜利负责，容不得夹杂太多其他的情感。

看到左轩的犹豫，司徒雪果断地说道：“这次任务非同寻常，只能成功。如果失败了，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都将会打草惊蛇，让敌人提前有所防范。那样就对我们太不利了。”

左轩看着司徒雪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正充满执着地看着自己。站在指挥官的立场上，司徒雪的确是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他更清楚司徒雪是最值得自己信任并委以重任的人。想到这里，左轩勉强地点了点头。

通镇城门口，壮子和机灵鬼推着一车萝卜掺杂些许土豆顺着人流往里走去，两个日本士兵一伸手将他们拦下。机灵鬼点头哈腰凑上前去，还不忘递上香烟。

日本兵瞥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会，径直朝着那一车萝卜走过去。

机灵鬼赶紧转身跟上，嘴里说着：“我们进城卖萝卜。”

日本兵走到车前，先用枪柄在萝卜堆里捅了捅，又用手翻了起来，机灵鬼和壮子的眼睛随着他们的手在萝卜间移动，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这时，其中一个日本兵的手落在一颗大萝卜上，机灵鬼的眼珠子险些蹦了出来，他赶紧抓起两个萝卜，

“太君，冬吃萝卜夏吃姜，我家的萝卜那是又脆又甜，给您揣两个当下酒菜。”

也不知道日本兵听不听得懂，只见对方看着机灵鬼手里两个沾着泥的萝卜皱了皱眉。机灵鬼赶紧将萝卜在身上蹭了蹭，然后重新举到他面前。

“咔嚓——”一声，另一名日本兵随手捡了一个萝卜掰成两半，脆生生的白萝卜，水分那叫一个足。

日本兵顺手将萝卜扔回车里冲壮子摆了摆手，壮子赶紧推起车就往城门里走。机灵鬼满脸堆笑又是鞠躬又是哈腰，然后急忙跟上。

穿过城门的时候，壮子低声冲机灵鬼道：“过了啊！哪有种菜的还抽香烟。”机灵鬼下意识一捂口袋，更加加快了步伐。

看到壮子和机灵鬼顺利蒙混过关，司徒雪压了压帽檐拎起背包向前走去。

“你，站住！”一个日本兵隔着好几个人冲她喊道。

司徒雪听得懂日本话，那一刻她竟然本能地停住了。叫住她的那个日本兵冲过来将她拎到看城门的长官面前。

小胡子军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虽然司徒雪已经尽量化妆，但天生的那股气质还是和周围进进出出的老百姓很不一样，难怪日本兵会从人堆里一眼将她挑出来。

“你，干什么的？”这个当官儿的会说两句简单的中文。

司徒雪早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自己的解释，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眼睛一瞟看到城门口贴着的一张告示。司徒雪的眼神相当好使，她大眼扫了下上面的内容，突然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

只见司徒雪用手一指那张告示，用流利的日语说道：“回长官，我是来找差事的。”

小胡子回头看了一眼告示，那上面用日文写着重金聘请翻译及汉语教员的内容，“你，中国人？”

司徒雪恭敬地答道：“我的母亲是日本人。”司徒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住地祈祷：“娘，对不起了。您可要原谅我。”

“哦！”小胡子点了点头，大概是听说对方算是半个日本人所以态度顿时温和了不少，“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通镇？”

司徒雪鼻子一酸，回道：“我从河城来。他们说我母亲是日本人，所以我们家都是汉奸，于是抓了我的家人，霸占了我们家产。”

“所以，你是逃出来的？”

“我当时正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喝酒，才侥幸躲了过去。之后，买通了看城门的官爷才逃出来。我听说皇军收复了通镇，就前来投奔，希望可以谋个差事。”

“你说的都是真的？”

“对天发誓！我已经走投无路，看在我身上也流着大和民族的血液，请您无论如何要帮助我！”司徒雪说着郑重其事地鞠了一个九十度躬。

“好！”小胡子一听他们大和民族，立刻升起一股无比骄傲和自豪之情，“等我们攻下河城，给你报仇！”

“是！”司徒雪一脸的激动和狂喜。

“带他去指挥部。”小胡子冲身旁命令道。一个小兵走过来领着司徒雪进了城。

壮子和机灵鬼远远地观望着，看到司徒雪被日本人带上了车都吓了一大跳。

“别紧张，没用枪指着。”

“是啊！好像还挺客气的。”

“别想了，跟上去看看！”机灵鬼和壮子商量着立刻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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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的指挥部就设在原代龙山指挥部的旧址上，对这里司徒雪很熟悉。日本人将她带到靠外的一间偏房，告诉她需要报告队长和少佐，看来必要的面试和审查还是少不了的。房间外面有两个日本兵守着，司徒雪透过窗户朝外看了看，这间屋子离院墙不远，想从这里逃出去倒是不难，但自己现在不是要出去而是是要进到里面去。

司徒雪走到门口，冲两名卫兵问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长官啊？”

卫兵冷冷地回答道：“不知道。”

司徒雪歪了歪头，抬脚就往外走，立刻就被两柄明晃晃的刺刀挡住了。

“回去！”卫兵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