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张狂的小子!”
“请杜兄为武行扬威!”
“黑河县,白启……”
五龙门这块招牌,曾经也是百擂坊前十行列,阎青一死,那股百人汇聚的大势好像被打散,俨然摇摇欲坠。
武行众人再望向那道挺拔身姿,眼中不再是只有仇恨、怨憎,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骇惧、悚然。
一如他们的师门长辈,提到“宁海禅”这个名字时的激烈反应!
……
……
半里路的脚程,再次冒出一个划道拦路的对手。
这时候天色黑了,暗得厉害,武馆门外插起一支支火把,火光打在那人的脸上,好似涂了一层红漆,如同庙里的天王走下神台。
“铁佛门,杜平宗!”
他报完名姓,抖落披在肩膀上的宽松外袍,展露出乌沉沉的强硬筋肉。
其人最显眼的,是从肩膀到腰间的生动纹身。
漆黑的大龙狰狞凶恶,盘住前后,好像一头藏在肉壳的妖异活物。
“三练皮关,铸成金身,略逊关兴邈。”
白启额外多瞧这人两眼,存于墨箓的龙韬虎略】神种闪烁放光,而后问道:
“你想怎么打?”
杜平宗紧抿嘴唇,每一次说话都像在吞吸吐气,好像沉重鼓声,震得旁人耳膜嗡嗡:
“我师父当年在擂台上,与宁前辈斗力不敌,血气耗竭而死。
今日,我想用铁佛门的‘三坛海会混天劲’,试一试通文馆的秘传。
这条长街上,以我这一关最难过,你踩过去,就没人再敢拦你了。”
白启似乎并不意外,这人跟刀伯有些相似,肉壳尤为坚固。
摆明吞服过奇姝异果,把体魄推至极限,远胜于同境界。
加上铁佛门秘传的《三坛海会混元劲也很有说法。
所谓“三坛”,是道门说法,指“天、地、水三界”。
海会却为佛门用语,代表圣众会合之座,德深犹如大海,亦有无量浩大之意。
这座开在百擂坊,名为铁佛门的武馆,走的也是杂糅路子。
不晓得从哪里得过奥妙真谛,参悟出一种非凡的炼体功夫。
以神为天,以身为地,以气血为水,开三坛。
功力每增进一分,神、身、气血都添一成。
大圆满后,几如金刚护法,再世真佛,举手投足刚猛无俦。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倘若尽善尽美,《三坛海会混元劲就该是真功,铁佛门也早就搬到天水府,一跃成为大门派了。
这门功夫的弊端便在于,只能循序渐进,无法勇猛突破,欲开三坛之秘藏,练成海会之气力,所消耗的岁月极长。
“我听说铁佛门的秘传,入门容易,一两年即可,精深很难,十年八载也难,大成更不容易,用尽甲子都未必做得到,更别说圆满了。”
白启挑眉问道:
“你练至什么样的火候了,欲以力胜我?”
杜平宗正色道:
“我天生筋骨强壮,又有奇遇机缘,侥幸突破第八层了。”
白启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好像很是满意,他身后的桂管家却急了,赶忙道:
“白爷!杜平宗在义海郡出了名的神力!曾经于怒云江跟一头猪婆龙相搏,丝毫不落下风!
他既是三练皮关,又学那劳什子《三坛海会混元劲,绝不是好相与的!切莫上当啊!”
见识白启一招扯断五龙门阎青的两条胳膊,桂管家终于明白,这位小爷乃传说中违背常理的天纵之才,跟他同等层次的二练好手,压根不够看。
但铁佛门的杜平宗与阎青不同,他早早接过武馆,每天都会驾船,于怒云江心打水浪,身具万钧之力,天水府的银锤太保裴原擎都曾听闻过这人的名头,数次想要招徕到麾下。
“拿好礼物,退远一些。”
白启没空照顾桂管家的“担心”,朝着杜平宗走去,他不再收敛骨髓内蕴藏的可怖气力,以及这具筋骨的沉重分量。
轰!
只是踏出一步,整个宽阔的长街都在抖动,滚滚烟尘翻涌升腾,那股汹涌澎湃的劲儿,好像要把偌大的百擂坊掀翻!
“不愧是通文馆的亲传!”
杜平宗亦是眼睛大亮,脚掌一撑,靴子就被撕裂,化为片片飞絮,他踩在湿润的泥地上,还未发劲运力,便陷进去数寸,印出清晰的痕迹。
待得身形一动,熊熊如火的气血凝聚,几如实质迸发喷薄,宛若一条翻江倒海的混天红绫!
“气血雄浑到显现体外,化为有形之景……差半步就开始养练脏腑,参悟其神了。”
白启感慨,似杜平宗这等人物,倘若在黑河县,估摸着能做个第三把交椅,仅次于自家师父和刀伯。
内城武馆的三练高手,统统都不够看!
这种深厚的底蕴,有机会摘取“水火仙衣”圆满成就,冲击四练气关。
“既然如此,我也不装了。”
白启换血十次,平日气血劲力收敛入骨,瞧不出什么异常,但这具降伏住九牛二虎之力的肉壳,早已脱了凡胎之列。
他体内筋骨摩擦,好像根根千锻万炼的精钢宝铁碰撞作响,发出铿锵有力的轰隆声音。
巨力勃发,踏步而行!
百擂坊好似要被跺得翻转,粘稠气浪一波又一波拍打在厚实的院墙上,让桂管家一退再退,面容惊骇:
“这他娘的,哪里像个二练了?!”
泥土与烟尘俱是扬起,杜平宗双手伸出,十指大张,撞向白启。
后者不退不避,同样以掌相迎,紧紧扣住,好像十口利剑与十口宝刀猛地砍击,刺耳的音波登时炸裂,几乎刺破耳膜!
两人下盘一沉,方圆三十丈的地面皲裂塌陷,纵然不远处铺着青石板,也逃不开震碎的下场,便是某一座武馆门口放着的石狮子,也瞬间“喀嚓”裂成两半。
原本踏出武馆的一众练家子纷纷退回,这种极致斗力,倘若被卷进余波,血肉之躯当场就要化为烂泥!
“这个姓白的,他也得过奇遇不成?”
“体魄非人,气血非人,武功也……黑河县竟能冒出如此妖孽?”
“杜兄居然能够碰到劲敌!”
武行众人面面相觑,此子可是还未及冠的年纪,再过十年,岂非又一个宁海禅?
……
……
“武行恩怨,很莫名其妙对吧,你我分明素不相识,却要生死相斗。”
杜平宗两臂发劲,做出童子拜佛的姿势,双手压在白启掌上,乌沉沉的筋肉蠕动挤压,榨取更多气血。
浑身青筋尽皆浮于肌体,宛若龙蛇绞缠,又似猛兽饿鬼,配合那条漆黑大龙的凶狞纹身,简直像八部浮屠里面的护法尊神!
“你曾有机会去天水府,跟着银锤太保投身行伍,必定大放光彩,为何不选?”
白启气血上涌,好似小酌过后,脸皮有些泛红,双腿杵进泥地,快要踩出深坑。
这位铁佛门的杜老哥,确实是他见过年纪相差不多的“同辈”之中,最刚猛的一号人!
“我无父无母,得蒙师父收养,他不在了,我必须守着铁佛门。”
杜平宗说话仍然是吞吸吐气,沉如闷雷:
“我师父临死前交待,让我离了武行,百擂坊乃是非地,牵扯其中,被什么‘道义’、‘规矩’锁住,就抽不了身。”
哗啦啦!
炽烈的气血在沸腾,好似要蒸发水气,让周遭都显得燥热干枯。
那条混天红绫腾空而舞,从杜平宗肉壳涌现的劲力一重盖过一重,肆意冲刷着那道挺拔身姿。
“三练皮关,果然非同凡响!”
白启臂膀如同压着巨岳,不断地下沉,躯体亦是。
他眼中倒映的那条混天红绫,大有闹海之势,搅动漫天烟尘。
“我师父讲,规矩这种东西,就是自己划出的方圆,你想出去,其实就能出去。
你生在义海郡,长在百擂坊,吃的是武行饭,学的是打杀法……杜兄,你并非抽不了身,你是不愿离开!”
杜平宗眼神恍然:
“这样么?其实……也挺不错,生于此,死于此。
白小弟,你既还有余力,何不快快使出,我留不住手了!”
他唇齿张开一线,轻轻一吐,蓬勃的生机命元逸散而出,牵动浩荡气流倒卷,全部灌入那条血光凝聚的混天红绫,火势汹汹,化为千团烈光,仿佛要紧紧缚住白启这条怒龙!
“好。”
望着眉毛滚落殷红血珠,气力催发到极致的杜平宗,白启心头猛然跳动,江河奔涌似的澎湃气血好像凝成一团,化为一颗熠熠生辉的明亮宝珠。
凝练的念头与活泼的血气相合,九牛二虎】神种加诸于肉壳,他被下压的手掌倏地一顿,止住势头,随后一寸寸向上抬起。
死了整整四百多次才学会的!
十龙十象镇狱功!
“这是……”
杜平宗眸中闪过诧异惊色,他引以为傲的无量海会之力,面对此刻的白启,宛若一粒尘埃之于山峦。
那条当空而舞的混天红绫,如被天龙扬爪轻易撕裂,又被神象跺足重重踏灭!
这一瞬间,白启好像化身一尊庞然巨大的诸佛龙象,一力镇压十八层地狱,宏大的力量洞穿万般!
三坛海会混元劲的奥妙真谛,顷刻就被碾压破碎!
“通文馆真功!”
白启头一回以九牛二虎】道种,催动这门真功,纵然是他的强横肉壳,也难吃得消,发出细微哀鸣,几乎快要拿捏不住气血,让周身十万八千毛孔散出红雾。
“原来,这就是真功!
龙象镇狱,无边广大!好气力!”
杜平宗两只万钧重的手掌被寸寸抬升,直至完全震开,那尊宛若铁佛的肉壳,亦是后退数步。
他听见白启的回答,忍不住赞了一声,旋即,心满意足闭上双眼。
“三坛海会,混天红绫!好气魄!”
白启亦是钦服,想不到武行这种守旧的地方,却生出这般豪杰。
他略一拱手,好似别过,错身越过杜平宗,毫不迟疑往前走。
武行众人目光落向这座百擂坊第一青年高手,约莫三四个呼吸,十指关节、前胸后背,尽数爆出一注注血箭!
“力竭而死!”
“三练都压不住么?”
“这可是铁佛门的杜平宗啊!”
“势不可挡了……”
见到杜平宗都拦不住白七郎,那些练家子无不如丧考妣,一开始森寒无比的赤裸杀机,这时候终于如潮水消退,再无踪迹。
坐在门中,或残废,或老迈的武行坐馆像被断掉最后一点念想,神色呆怔,好像痴傻。
“宁海禅这种人,到底积了什么德,找到一个如此妖孽的徒弟?”
随后,于一道道无能为力的目光下,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郎横跨长街。
再无阻碍!
……
……
“我的徒孙,这么有锋芒吗?”
陈行站起身,单手掐着被抽掉脊梁骨似的翁秀生,眼中浮现赞许:
“传的是十龙十象……哈哈,七代祖师,后继有人!”
他放声大笑之间,五指蓦地合拢,用力一捏,轻松拧断一尊四练宗师的脖颈。
……
……
“徒孙白启,拜过师爷。”
少顷,白启踏进传习馆,望向坐在正厅,脚下伏尸的白发老者,双手作揖。
后者开怀,招手道:
“海禅真是给通文馆选了一个好根苗,好衣钵!
喝完这杯茶,师爷再带你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