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空气湿润,微微带些风。
二楼那人卷翘的发尾被吹动,柔软的发丝被抚到面前,遮住了他半边玉面。
那人身着绛红暗纹番西花刻丝宽袖袍,腰间系着深色革带,身材伟岸,此刻在那竹栏前,安静像一座雕塑。
肘击一声空暴,楼下院中那白色身影停了下来。
一片竹叶从竹尖飘过,缓缓飘过院空,两人的视线都交汇在那片竹叶上。
竹叶落地,谢意看着二楼那人,柳叶眼眯了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绛红身影动了,缓步下楼。穿过青石小径,一步一步走向那长身玉立的白色身影。
“先生。”蒋霁面色有些苍白,眼底青黑,稍微低头与面前人对视着。
“嗯。”谢意眼底的光暗淡了些,随意瞥开视线,“没睡好?”
“做噩梦了。”蒋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双丹凤眼紧跟着眼前人。
“做噩梦了?”谢意挑眉看向他,“什么能让你蒋霁害怕?”
“黄泉。”蒋霁眸光死死盯住那双柳叶眼,“先生昨日说的黄泉。”
“人总有一死。”谢意走向水井,用木桶中剩下的井水清洗着那双带着薄茧的修长玉手,“妖也是,不过生存更长时间而已。”
“先生觉得。”蒋霁跟在他身后,手垂在长腿旁,指尖勾住自己手掌中的肉,“人与妖,定是相对的么?”
“你觉得呢?”谢意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看来昨夜那个梦让你对人与妖的关系有了新的见解。”
“先生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蒋霁站在原地,指甲抠进肉里,“人与妖是不能共存的吗?”
谢意瞥了一眼他紧紧握在身旁的手,将帕子甩到水井边,瞳色瞬间冷了几分。
“你想听什么。”那柳叶眼眯了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你想听我说,人与妖定不能共存。”
“然后呢。”谢意直接转向他,眸中全是淡漠,“然后你又想怎么做。”
蒋霁转头避开那冷漠视线,心里发麻,将嘴唇紧紧抿住了。
“呵。”谢意突然嘲讽的笑了,声音带着凌冽,“怕什么?”
“……先生。”那丹凤眼眶红了一大圈,“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不用道歉。”那清冽嗓音又恢复如初,那人与他擦肩而过,“一会儿吃了朝食再去睡会儿吧。”
空气一下静了下来,蒋霁几乎将自己的下巴贴在胸口。
强忍的大滴大滴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坠落。
昨夜他想起来了,五岁那年他在那一片乱石岗里,父亲将他们母子紧紧护在身后,他在母亲的庇护下,听见长刀一刀一刀的插入鳞肉的声音,他拼了命的向外挣,想要护住自己的双亲。
只有他活下来了。
一切都很清晰,除了那拿着长刀的瘦小身影。
蒋霁清楚的感觉到,那是一个小道士。
刚刚看谢意在院中练功时的身影,他恍惚之中又想起了那个白衣小道士。
一个让他觉得窒息的想法,在内心生根发芽,慢慢壮大。
昨日谢意问他。
‘你明知自己是妖,也知道这是个道士的院子’
‘你出于什么心思来敲我的门?’
‘你倒反天罡,一只妖找一个道士救命。’
他走到这个院子,就嗅到了这熟悉的香甜气息,他就想到这里来,他来做什么呢。
他又想起最后他问那白衣为何不杀他,他是这样回他的。
‘还不到时候。’
‘等你想起来,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如果是这样。
蒋霁用窄袖擦了擦面上的水印。
那便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