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花偎雪坞浓香(三)(2 / 2)

殿前欢 阿折 1767 字 10天前

忽有什么温凉的东西,恰拂掠过她眼睫,轻柔万千。

就像柔软的羽毛、绵密的云絮,一下,一下,耐心轻抚着,擦掉了戚窈窈方才挤出的几滴泪,抹去她面上残留的水痕。

窈窈猛地睁开眼,愕然抬首。

这才惊觉,裴西遒竟与她近在咫尺。

是他的指腹正为她拭泪。

他无声凝望着她,嘴角似是牵起了极细微的弧度。那分明是一抹淡淡的微笑,淡如月影般隔着夜雾洒在清池,却反倒,哀戚满溢,复杂非常,莫名让人觉得清苦。

清纯的苦涩。

极致的苦涩。

……心口,为什么这样疼?

为什么……眼睛,好酸,好热……

心,忍不住颤抖……

戚窈窈浑身发僵,任由裴西遒触碰着她的脸,温柔无比,为她擦去如珠串般接连坠落的眼泪。

离近了瞧,他当真是个很好看的男子啊;鼻梁英挺,褐眸像折射了阳光的琥珀,深邃,沉静,隐隐闪烁着什么悲伤。

此刻,他是那样的专注,认真而细致,旁若无人。

仿佛给她拭泪,是多么习惯、又多么正常不过的事。

怔忡间,右侧隔间传来轰鸣般渐进的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戚窈窈心一凉,余光只瞥见三号房那无赖捂着血脑袋,满面凶狠,摇摇晃晃冲过来——

直像头哼哧发怒的豪猪,她不由得想。

随着这念头一闪而过,窈窈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肩头就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拢住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飞快转了个圈,然后便听到一声鬼哭狼嚎。

再定睛一看,那人却已狼狈仰倒在了折断的门板上,正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她愣了住,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被裴西遒护在怀中,共依偎着,心怦怦跳动着。

“……莫怕,”他单臂揽着她,揽得紧紧的,“已经……没事了……”

胸膛起起伏伏,他竟微微哽住,嗓音沉涩如深潭:

“一切……都好了……”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淡淡的,像花香。戚窈窈只觉得,如此气息,馥郁而单薄,轻佻又香甜,总归不该属于此等——冷峻深沉、位高权重的男子。

她心一沉,涩意漫上,夹杂着一簇无名的失落。

花香,芍药香,应是女子身上的香气。

裴西遒果真是有女人的,仓庚没说错。又也许,正如贵主所述,裴西遒喜欢美艳动人那一挂,极轻易便能被些“小手段”招引过去。

而非一眼望上去那般,清冷萧疏,生人勿近。

这时,一个官员模样的家伙上了楼,教这场“戏目”惊得瞠目结舌。待瞧清了是裴西遒,他浅作揖道:“司空久等,下官来迟。”

“无妨,廷尉请先落座,”裴西遒抬手,欲将其引到雅字四号房,“吾尚有事务需处置,劳烦廷尉稍作等待。

廷尉前脚离开,裴西遒又转头朝麟锦迈了几步,似要交代什么话。

戚窈窈真怕他走,或是直接忽视掉她,还想为着任务再“挣扎”一下,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反正豁出去了——

扑通,她跪倒在地,竟是抱住裴西遒的大腿,可怜兮兮哭诉道:“裴司空,求您行行好,救我出去,带我走罢!别留我在这鬼地方,别留我一人!”

脑中飞快构思着接下来的说辞,窈窈将脸藏进了阴影里,眼珠子转得飞快。

她感受到,裴西遒明显僵了一僵。

随即有叹息声郁沉如墨,自她头顶传来。

“我……”他的话音比飘羽还轻,比莲子心还苦涩。“何时想过……丢下你啊?”

她抬首,恰对上了他的眼眸——幽晦,深不可测,却有微光明灭。

复杂的心绪猖獗蔓延,几乎将她淹没,为主的便是慌乱。

更不乏有无端的痛苦。

“这一次,”他缓缓将她扶起,话语隐晦曲折:“你可愿意,随我走?”

情不自禁地,戚窈窈点了点头。

绛绡楼上灯火通明,反在她目中褪去颜色,化作烟与灰烬。她看不到周遭红帷,也听不见靡靡之音,只觉得意识像在乘风飘摇,头痛得像被锈斧当中劈开;依稀迷离,她见到了杏花旋舞,夜月澄澈,风扫落叶,大雨滂沱。

每一幕的画面里,都有裴西遒。

眼眶中打旋的泪,仿佛聚成了透光的琉璃;她透过这层“屏障”前望,所望见的一切都那么朦胧不清,人影与灯火的轮廓不停颤动又不断杂糅,似一场幻梦;直充盈到了极限,泪珠方才决堤奔流,于是,他无比清晰的面容再次呈至她眼前。

秋水为神,玉为骨。

她一定曾在无数个日夜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