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脸色很难看。
女子当以柔顺为美,偏这两位不安分,不好好相夫教子,一个闹着和离,还不肯把孩子归还夫家,一个更是悖逆祖宗礼法,公然逼着皇上禁女训,办女学。弄得朝中怨声载道,乌烟瘴气。那些女人也个个闹腾起来,全然忘记了妇德为何物。
这般想着,他语气也很不好。
“这是臣的家事,还请公主莫要插手。”
陛下对这个女儿实在太过放纵,不但给了封地食邑,甚至都快容忍她干政了。
还有睿王,在佛寺里吃斋那么多年,搞半天是装病。瞧陛下的样子,显然属意他为太子,到时候这位倒反天罡的睿王妃便是太子妃,甚至一国之母。
将来还了得?
慕容瑶才不管他心中有何思量,只冷笑道:“家事闹得人尽皆知,也是挺有本事。”
承恩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位来的时候,无人禀报。
他目光扫向外头站着的众人,着重落在二夫人身上。
老夫人早已亡故,如今当家主母也没了,府里庶务理所应当落在二夫人头上。
二夫人眼神闪躲了一瞬,多少有些心虚,可瞧着庆宜公主和睿王妃今天都来了,她便生出了几分胆气。
“大嫂年纪轻轻,无病无灾的,忽然这么去了,白事需要的一应物件都未及准备。出门采购的下人难免慌张,言语中难免不够谨慎。”
也就是说,承恩侯夫人死亡的真相,已经瞒不住了。
承恩侯脸色铁青,咬着牙道:“哪里来的这些爱嚼舌根的奴才?你为何不一早惩治?”
二夫人忍着讥嘲,垂眸恭谨道:“大嫂宽厚贤德,府中内外无人不知,而今她骤然离世,自然上下哀痛,怎还顾及那许多?”
人家当娘的,自然心疼女儿。
也就你们这些男人黑心烂肠,把女儿当物件当工具,明码标价的给卖出去,全然不在乎她是否委屈。
二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从前习惯了听男人驱策,再是委屈也只道世道如此,顶多也就私底下抱怨两句。可那天,秋明月当着满朝文武,在陛下面前痛陈女子苦难,一下子掀开了她们伪装的相安无事。哪怕当日未曾加入的,心里也并非无动于衷。
今日目睹妯娌惨死,她不免也有物伤其类之感。
承恩侯这个当丈夫的,想的却是要如何掩盖此事。
何其凉薄?
竹音那孩子将来该怎么办?
承恩侯气得额角青筋又开始突突直跳,二夫人就像看不见一样,也不理会丈夫斥责警告的目光,梗着脖子硬气了一回。
“棺木已经抬回来了,现在闹成这样,向来吊唁的人也会陆续登门,还是应早些将大嫂的仪容整理妥当封棺安置,否则恐再起波澜。”
人死了,又开始对着女儿无能狂怒。
庆宜公主说得对。
读那么多圣贤书,只会欺负女人。
呸!
她心里不屑,面上仍旧谦恭。
侯府主母愤然撞柱而亡,这种事传出去,承恩侯难以想象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没准儿他还会被御史参奏苛待发妻。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吩咐,“把这里收拾干净。”
然后又对慕容瑶道:“此乃我侯府祠堂,外人不得擅入,还请公主和王妃挪步前厅。”
慕容瑶也不计较他的无理,而是转身看向洛竹音。
承恩侯那两个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度,洛竹音脸颊已经肿了起来,看得慕容瑶又是一阵火大。
承恩侯也看见了,不过他没有丝毫愧疚,而是道:“夫人骤然离世,五姑娘哀痛欲绝,哭至晕厥。来人,送五姑娘回房间休息,不得打扰。”
这是连她灵前尽孝的资格都剥夺了。
洛竹音猝然抬头,目光难以置信中透着彻骨的恨意。
承恩侯惊了惊,随即怒道:“愣着作甚?都聋了吗?”
两个丫鬟忙过来搀扶洛竹音。
洛竹音刚要挣扎,秋明月悄悄对她摇头,低声道:“先回房换身衣服再说。”
承恩侯无非是担心洛竹音脸上掌掴的痕迹被人看见,引起众多猜测。
洛竹音心中愤然,但她信得过秋明月,只好压住满腔悲愤,黯然离去。
慕容瑶轻哼一声,也跟了上去。
二夫人忙安排人给承恩侯夫人整理仪容,她瞧着昔日温和大度的长嫂血淋淋的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
女子的命为何就这般苦?
洛竹音不是这府里头一个为家族联姻被逼婚的姑娘,大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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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竹音在秋明月和慕容瑶的陪同下回了房,她木木的,眼里一片荒芜死寂。
秋明月叫人取了冰来,仔细给她敷脸。
一看就疼,她却半声不吭。
慕容瑶咬牙,“这都什么爹啊,出手竟这样狠。”
“你少说两句。”
秋明月知道她的性子,不过现在说这些话,无异于往洛竹音心口上扎刀子。
慕容瑶闭了嘴。
洛竹音眼眶干涸,已经流不出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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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秋明月温声道:“待会儿等客人到齐了,我们陪你一道过去,你父亲再如何也拦不住一个公主和一个亲王妃。”
慕容瑶在一旁点头帮腔。
“对,你别怕,我们俩在这,没人敢欺负你,你爹也不行。”
洛竹音又开始哭。
她哭得声嘶力竭,像是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
秋明月懂得她的感受。
当年她看着沈氏一日日的消瘦下去,犹如慢刀子割肉般,日日忧心着疼痛。等那一日沈氏终于撑不住,闭上眼,她纵然早有准备,仍旧痛彻心扉。
洛竹音骤然失去母亲,只会比她当初更痛。
慕容瑶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难受。
但她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法宽慰洛竹音,已故之人,不会因为几句话就重新睁开眼。
这是一场永不停歇的瓢泼大雨。
秋明月将她揽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将自己的衣衫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