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暗自策划逃跑。
每日送饭的侍女从不敢同她说半个字,不过得亏这些日子连着下了好几场雪,洒扫的下人不能与她近距离接触,母亲便没有换掉。
更幸运的是,有个丫鬟之前受过她的恩。
很多时候,不需言语,眼神交汇即可。
于是昨日,她趁房中侍女收拾碗筷的时候,把准备好的碎银子扔出去。下面有一排盆景,每日都是那个小丫鬟在打理。
窗沿下压着折叠的纸条,上面画着马车和一个向西的箭头—花园在西边,那边有狗洞。
银子是雇马车和给她的跑腿费。
昨天晚上两人就对了暗号,于是今天她装病,趁乱逃跑。
陶蓁蓁长这么大头一次用这样的手段,心中紧张的同时又莫名有些自豪感,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聪慧灵巧并非只在闺阁小事和管家上。
谁料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场策划,全是多余。
她那表哥压根儿就没想收了她,她这样巴巴的跑过来,好像个笑话。
陶蓁蓁毕竟年纪小,多少有些窘迫。
秋明月看出了她的局促,温声道:“走吧,咱们先去吃饭,天大地大不如五脏庙大。”
陶蓁蓁头一次和这位表嫂单独接触,觉得她真就像外面说的,是个活菩萨,不止长得美,声音也很好听,让人如沐春风。
“是。”
不说不觉得,一说她就想起自己还没用午膳,这会儿确实饿了。
秋明月说:“我这没什么大规矩,你也不必紧张,都是一家人,你叫我一声嫂子,我便拿当自家妹妹一样,不用不好意思。”
陶蓁蓁跟秋明兰一般大,明年才十五岁。
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
起初有些拘谨,秋明月不时给她夹菜,身边也没人伺候,没了那种被人监视的压迫感,她渐渐放松下来,生平第一次吃饭这样轻松自在。
“表嫂,你人真好,表哥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秋明月心说这福气很快就没了。
当然慕容璃也大约并不稀罕。
不过这话听着还是挺顺耳的。
这话换个角度就是——你人这么好,难怪如此得睿王倾心。
这种下意识以男人的角度衡量女人价值的标准,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规训。
女人本身的优秀,不是为了赢得男人的欣赏和爱慕。她们本有自己振翅飞翔的翅膀,不该为男人的目光而驻足停留。
陶蓁蓁敢于反抗父母,便是跨出了一大步。
思想觉悟不比慕容瑶反抗德妃的时候差。
秋明月觉得这姑娘不凡,也想同她多说几句,“我见你十分有主意,可曾想过将来?”
陶蓁蓁转念就明白了,她问的是婚嫁之事。
毕竟自己到年龄了,就算不会嫁入睿王府,也会嫁其他人,总归还是家族联姻。
“我的两个姐姐都是联姻,也算是夫妻和睦。从前我自己没太多想法,这些日子被关在家里,倒是想了许多。”她神色认真,“以前闺中受教,母亲总说一个大家闺秀该是什么样子,不求我成为佼佼者,但也不能差太多。为的,就是将来能够许一门好亲事。”
“世间大多数女子,在闺中之时,应该多少都会幻想一下未来郎君的模样,我也不例外。只是无论我怎么勾画,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近来我才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都是女子追求完满,只为博男人欢心?而不是男人严以律己,以求淑女一笑?夫妻同体,本该处于相同的地位,为什么女人就成了等着被挑选的下位者?永远仰视他人,必然被轻视怠慢,我不愿意一生这样卑微的讨好他人,不愿辜负自己。”
秋明月目光赞赏。
“你这么想是对的,婚姻获利者最大的是男人,女人本该理直气壮,而非卑微讨好。此消彼长,你姿态越低,人家就越会高高在上。时间一长,下位者就再也无法翻身。”
陶蓁蓁点头。
“我娘打理庶务处处周全,在府中也很有威信,然而在父亲面前,总免不了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有任何差池。我不愿入睿王府,最大的原因是我觉得,至少我应该嫁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会信我,护我,敬重我。关起门来过日子,至少我与他是平等的。”
她的要求非常合理,在这个时代却很难。
陶蓁蓁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表哥再好,我见到他,却生不出男女之情,只会当他是兄长般敬着。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也无意。纵然因着姑姑的关系,可能会厚待我几分,可那并不是我所求。也可能是安逸日子过久了,难得生出点叛逆的心思,就不想再故步自封。历来文人墨客,处处留情都能称作佳话,女人为什么就不能追求自己所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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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逃了一次,将来父亲母亲若再行相逼,我也不会妥协的。”
秋明月想起洛竹音那位吞金而亡的姐姐,心中有些戚然,“人是该多为自己着想,爱人先爱己,才不算辜负。你今日此举大胆,回去后怕是难免责罚,切勿冲动。将来如何还两说,不可轻下决断。无论如何,要珍重自身。”
陶蓁蓁笑一笑,脸颊两个小酒窝,很可爱。
“父亲母亲有些决定我虽不喜,但我知道他们也是疼我的,我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次。纵然我知道要求得一心一意很难,但也不能让我在婚前就委屈。”
“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若不想委屈,很多时候得自己看得开。”
秋明月虽觉这姑娘思想觉悟高,但也不想她钻了牛角尖,便道:“我同你表哥,也算不得恩爱夫妻,不过他这人很有原则,不会对我诸多要求。我们各自觉得顺心,情爱这种事倒也不必十分强求。毕竟人一生那么漫长,情爱只占了那么一小部分而已。你若碰到值得的人,捧上一颗赤忱真心倒也无妨。若是觉得不值,那就收回来,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实在不行就和离。
不过这话她没说。
毕竟大家族联姻,和离确实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当初秋明珍半条命都搭进去了,也无法挣脱樊笼。好在她如今想开了,不再沉湎情爱,搭伙过日子也勉强尚可。
秋明珠和薛靖两情相悦步入婚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夫妻情薄,她伤神了一阵后,如今不再强求,彼此也相安无事。
婚姻这件事,原就少有圆满的。
只要不是到了绝境,总有法子让自己痛快。
毕竟这个朝代,‘不婚’是不行的。
陶蓁蓁听了这话倒是认认真真思索了好一阵,“其实我觉得,有些礼法是不对的。夫妻那是要过一辈子的,婚前未见面,不曾了解过,若性情不投,想要和睦,多半都是女子委屈。若礼法能开明些,那些个男女大防通通都取消,见识多了,心也就明了。”
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于眼下确实不合时宜。
不过未来就说不准了。
慕容璃已经上奏,请旨允许那些无所依仗的孤苦女子单独立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