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锦衣府卫上前就按着三人的肩头,官厅众人都是面色一变。
“敢问贾大人,我等犯了何罪?”马惟芳心头一惊,急声道。
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河督,竟一言不合就拿人拷问。
淮扬河务道管河道郝成周心头一沉,梗着脖子,高声喊道:“冤枉,我等冤枉!”
转而看向赵默,急声道:“赵老,杜总督,我等营造河堤又未溃决,有功无罪啊!”
赵默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杜季同更是抬头看天,似在数着房梁上的蚂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贾珩面色如霜,喝道:“泗州被淹,百姓溺死者众,尔等既为河道衙门官员,职责所系,岂言无罪?如今一个恬不知耻,惺惺作态!一个振振有词,喊冤叫屈!葬身鱼腹的泗州百姓又要向何人喊冤?来人,将这三人堵了嘴,叉出去,严加拷问。”
这三人都是高斌的亲信,拿下去拷问,总有受刑不过的,只要有了突破口,剩下的就好纠察了。
马惟芳还要张嘴辩解,却被锦衣府的锦衣府卫堵住了嘴,反剪着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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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淮扬河务道的管河道郝应周,以及河库道许景谦,也被押送出去。
一时间官厅中众官员心头凛然,战战兢兢。
刑部尚赵默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分明被这般不看证据拿人的酷吏做派有些不喜,但这会儿,事急从权,也不好说什么。
主要也不好当着一众河官的面,与贾珩争执,有碍大局。
左副都御史彭晔与漕运总督杜季同对视一眼,暗道,这是小儿的下马威,杀鸡儆猴。
贾珩目光重又落在淮扬、淮徐两河务道等下辖官员,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不已的面容,举起手中的水利图册,冷声道:“本官这里有一份图册,乃是南河下辖营造河堤、闸坝以及对应厅汛官吏,从今日起,因贪腐决口而淹没州县,本官以天子剑,将监修之官以败军失地而论,就地正法!并向朝廷建言犯官家眷,不论老幼妇孺,夷灭三族!百姓因水灾而死伤无数,唯绝嗣无后,方可告慰罹难百姓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下方河官明显神色微变,都是骇然不已,一片哗然。
这要是天灾,他们也要受得牵连,而且还要诛连戮绝!
这位永宁伯竟如此狠辣歹毒?!
赵默闻言,眉头紧皱,放下手中的茶盅,听着那少年杀气腾腾的话,几是坐立不安。
如此擅操刑戮,动辄破家灭门,绝人后嗣,诚酷吏
也!白
杜季同原本看戏的目光,也有几分异样的幽深,紧紧盯向那少年,心头生出一股忌惮。
眼前这位武勋在中原平乱,杀人如麻,如今杀心之炽,世所罕见。
左副都御史彭晔,端起茶盅,低头呷了一口,喜上眉梢,心头涌起一丝快意。
杀吧,杀吧,杀的越多越好,最好将这些河道官员全数诛杀殆尽,河务积弊为之一清,而永宁伯也为时人讥议暴虐乖戾,这也算是两败俱伤。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如是而已。
徐开则是眉头紧皱,深深看向那少年,目光闪了闪,隐隐觉得还有下文。
贾珩道:“如能自首其罪,具陈堤堰虚实,使本官得以提前派军民防备险情,纵然河堤决口,其本人坐罪而死,三族可免!如能揭发同僚贪腐情事者,纵河堤决口,淹没州县,本官仍可向圣上求情,以其戴罪立功,免其一死或流或徒,家眷不罪!然免死员额只有五人,揭发同僚贪腐情状最多一人,纵河堤决口,仅丢官罢职,不再论处。”
犯人进得监狱,立功减刑激励下,为了寻找减刑的线索,可谓绞尽脑汁,但不是人人都能发明窨井盖。
而这就是他对河堤虚实的摸排,不然鬼知道哪处河堤偷工减料,大水一来,会不会溃决?这些时间仓促,他也没有时间去查核,只能询问这些河官。
而只要具陈虚实,就不会连累家眷诛连戮绝,也就不会落得绝嗣无后的下场。
不用说,人人揭发同僚情状,如果河堤出事,起码不会身首异处,但这般多的河官,只有五人免死,还要流放别处,那么就会踊跃揭发。
揭发最多之人不仅能免死,还能免罪,更是最大的大礼包。
而因为在场之人,并非管河道,也就是不是第一责任人,纵然责任分摊,死罪只免一人,也不会大坏朝廷典制,而且相比数十万百姓的安危,饶一人不死,也是权衡的结果。白
这个激励手段,可谓宽严相济,充分预估官职大小,罪责轻重,不枉不纵。
徐开思忖着,目光微亮。
绝嗣无后,猛一听,虽酷烈有失仁恕,但其实因决堤淹城,论罪也当本人身死,天子盛怒之下,夷灭三族,也是平常中事,不过,倒不至绝嗣无后。
而具陈河堤虚实,自首其罪,就能免了夷族之祸。
而揭发同僚贪腐,就免了一死,虽然只有五人的名额。
揭发同僚贪腐最多的官员丢官罢职,却安然无恙,但仅有一人,这个就是使人争相揭发的诱饵。
所以,为了防汛抗洪的大局,还是给了一些河官一线生机。
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年,心头揣摩着分层而治的妙处,最终只有十个字。
用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只是这番酷烈之言,仍免不了为心怀鬼祟之人抹黑,他能做的也为其见证、解说,不使旁人断章取义。
徐开此念一起,心头忽而生出一丝古怪,这位永宁伯带上自己,难道也有让他为其见证、分辨之意?
这可真是··
或许,这也算是信任自己品行?
此言一出,赵默面色微变,目光深凝,紧紧看向那蟒服少年,心头恍然大悟。
不是因怒而滥施刑戮,而是威逼利诱,让这些河官互相检举揭发,进而对南河堤堰的虚实,迅速摸排。
这的确最为快速的方法,而且主动揭发,也比一个个拷问要快捷许多,因为法不责众,说不得这些河官提前就已通气儿,共同进退。
这在官场之上毫不稀奇,官官相护,相隐为罪,总不能都下狱,再说洪汛之事也要用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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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策妙就妙在,让彼等猜疑,可为刑讯之法。
赵默也在心底寻思着此策之妙,不过心底深处忽而生出一念,如果是他
他如何迅速摸排河堤情形?
此念一起,赵默目光闪烁了下,心头生出一股不自然,连忙压下一些念头。
此等威逼利诱手段,非正途也!
而且,也只有这位永宁伯才能做,其为锦衣都督,又是天子近臣,圣上对其几乎言听计从,奉若圭臬。
“尔等皆为河务官员,深谙水利,今江淮之地,大雨滂沱已有近月,仍无雨停迹象,如不得防备,泗州之事难免重现,彼时圣上雷霆震怒,尔等仍难逃身死夷族!诸位也可赌一赌,自己监修的河堤会不会决堤?会不会夷灭三族!”贾珩顿了下,看向一众灰败的脸色,冷笑道:“况且一人守口如瓶,隐匿罪责,焉知旁人不会为了脱罪而检举?”
而官厅中的河官,原本心头骇然,忽而都是心神一跳,目光防备地看向对面,原本在前几天,在马惟芳和郝应周的主持下,共进退的一众河道官员,已经互相猜疑了起来。
“来人,将诸位大人带下去,分别羁押起来,给予纸笔写河堤虚实、贪腐情状。”贾珩看向在场官员,吩咐着刘积贤道。
这么多人,约定进退,肯定不好都一一拷问,效率太低了,等拷问出来结果,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刑讯逼供多人,也容易被人诟病。
但现在这么多官员,彼此猜疑已生,就等着收获最终的结果。
待淮扬、淮徐两河务道官员离去,贾珩也坐下来,看向已是神色复杂的赵默,道:“赵老,等河堤虚实摸清,剩下就是部署军民,安排守备堤堰,抢修险工,明天你我共赴扬州调兵。
赵默此刻心思复杂,看向雷厉风行的少年,点点头道:“明日前往扬州调兵。”
杜季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水,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此人能以未及弱冠之龄,身居军机宰枢,让杨相欲除之而后快,果然有几分手腕。
彭晔放下茶盅,目光同样幽晦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