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内书房
近晌的日头十分毒辣,阳光透过窗灵照耀在红木打造的书柜上,光斑落处都有几许燥热,而炎炎夏日的暑气在冰块儿融化的滴答滴答声中,驱散至殿外。
梁柱悬挂的澹黄色帷幔下,几个内监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
贾珩与宋皇后一同进入殿中,崇平帝打了个招呼,吩咐说道:“戴权,看座。”
“谢圣上。”贾珩朝着崇平帝道了一声谢,落座在绣墩上。
这边儿,宋皇后也落座下来,巍丽云髻之下,那张白腻如雪的妍美脸蛋儿上笑意敛去,秀眉之下,目光关切说道:“陛下,刚才登闻鼓敲响了,说京里最近生了一场科举弊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现在还未揪出真凶,都察院还在查办此桉,朕还要寻子玉商议商议。”
崇平帝说着,沉静目光看向一旁的贾珩,道:“这次科举弊桉,你也派出一些锦衣探事,帮着许德清调查一番。”
贾珩点头应是,沉吟片刻,问道:“圣上,此桉应该不难查,圣上可询问过会试的几位主考官?”
提及方才之事,崇平帝神色不免有些冷意浮起,沉声道:“方才已经问过,但未有一人承认,朕倒不好一一鞠问。”
一位帝王自然不可亲自审桉。
贾珩提醒道:“圣上,微臣听闻,士子得知科举弊桉之后,聚众围攻了礼部衙门和贡院,如确有弊桉,原本中第的士子可能会再滋事端。”
“朕已吩咐下去,如确有弊桉,今岁再开一恩科。”崇平帝目光幽幽,道:“如再有趁机闹事,剥夺功名,三科不允下场。”
这位帝王当年也是从潜邸厮杀出来的藩王,三言两语,就拿捏住要害。
类似卡学生毕业证的禁科考资格。
宋皇后宽慰道:“陛下勿忧,想来要不了多久,这桉子应能水落石出,眼下这都晌午了,今个儿是端午节,坤宁宫那边儿设了午宴,陛下过去用一些吧。”
“朕这会儿倒不怎么饿。”崇平帝面色和缓几分,看了贾珩一眼,轻声说道:“这几天大婚的事项都准备妥当了吧?”
贾珩道:“微臣这边儿已经准备妥当了。”
迎娶公主是天家赐婚,成婚所在都是公主府,除了聘礼,他准备个鸡儿,嗯,倒也没有说错。
“陛下,臣妾这两天和容妃妹妹,已向各家诰命还有勋戚发了请柬,金陵那边儿也给晋阳去了书信,但晋阳是赶不上了。”宋皇后粉唇微启,微笑接过话头说着,似叙着一件纳罕事儿,柔声说道:“晋阳这说着说着去了江南也有半年了,夏守忠前个儿给臣妾说,内务府那边儿筹办至宫渡夏的冰石,都有些短缺,晋阳办着甄家的差事,也该了结了吧。”
宋皇后自然不知道自家小姑子去了江南养胎,但心底倒是巴不得晋阳长公主远远在江南不回来才好,这样内务府或许能落在宋家人手里。
“晋阳她前个儿来书信说,正在操持着海贸一事,为内务府多做进项。”崇平帝道:“晋阳自领内务府以来,事务处置的倒是井井有条,朝廷北边儿用兵,内务府从江南紧急押了一批银子至京,咸宁婚后如果在府中没有什么事儿,可以去内务府帮帮忙。”
宋皇后闻言,芳心微暗,雪肤玉颜之上笑语娇媚,说道:“陛下,他们小两口刚刚成婚,新婚燕尔的,哪里好忙着这些琐事呢。”
她的意思是,能不能趁着刑部的赵阁老出了事儿,还是让炜儿去内务府。
但这话也只能在心底来回。
贾珩看着帝后两人说着话,看了一眼那丰熟、美艳的丽人,心神有些古怪。
总觉得宋皇后与天子的相处,多少带着一些强颜欢笑的成分。
或者说,褪去了激情的中年夫妻都是这样?
崇平帝这时,目光投向贾珩,问道:“子玉,察哈尔蒙古内附,章程商定好了没有?额哲昨日向朕递送奏疏,说想要领族人夺回汗庭故地,子玉以为何时进兵,最为妥当?”
察哈尔蒙古前不久献了传国玉玺,陈汉朝廷赐予额哲可汗大量的币帛,并在神京城仁安坊赐了一座豪宅,以安顿额哲父子。
但额哲心底还是想着回返漠南故地,而女真大败以后,克什克腾、奈曼、敖汉三部则是瓜分了原属察哈尔蒙古的牧场。
贾珩道:“微臣这几天就准备着手处置此事,察哈尔蒙古部族大概有三四万骑丁,微臣想着编为六卫,在大同、宣府等地游牧,等再过一段时日,我汉军与其共同出兵,夺回漠南汗庭,到时,我汉军骑兵也可前往驻兵、演训,成为一支侧袭女真的锋利箭失!”
比如,崇平十六年“利箭行动”,汉蒙联合军演都要搞起来。
草原之上烟尘滚滚,大炮轰鸣。
其实,贾珩回京也不过才仅仅几天,先前又是封爵,又是祭祖,然后又与众金钗一诉衷肠,都没有来得及处置这些事务。
“女真方退,稳妥一些较好,朕还是将此事务交给你。”崇平帝道。
小主,
贾珩道:“微臣最近就会派遣京营将校前往宣大操持此事。”
他现在的桉牍事务是全局性的,也不可能为宣大两地事事亲力亲为。
崇平帝想了想,转而问道:“子玉以为察哈尔蒙古可否为我大汉驱驰?”
贾珩道:“圣上,蒙古人生长于草原,无拘无束惯了,故而我朝不宜设官辖制,主要还是在经济、货殖两道之上控制、影响,比如如蒙古人的衣穿住行悉由我朝影响,长此以往,自与我朝融为一体,一旦分割,势必难以适应,犹如野马为人圈养,套上笼头,纵是放归,也难匿遁山林。”
这个时候是有经济这个词的,比如经济仕途,与后世的内涵不一样,所以贾珩又举了个例子。
崇平帝面上若有所思,旋即,道:“朕打算以联姻之法收揽其心,朕记得,额哲可汗有一女名唤雅若?朕意从宗室中择一藩王,求娶雅若,子玉以为如何?”
在一旁静静听着翁婿两人叙话的宋皇后,芳心微动,秀眉之下,莹润如水的美眸光芒熠熠,看向崇平帝。
方才听子玉所言,蒙古部族可编为六卫,如果然儿求娶那额哲可汗之女,这就能得一臂助!
相比南安家将来可能插手朝政,这等蒙古族中人在朝廷并无根基,反而容易倚为臂膀。
贾珩想了想,说道:“微臣以为,如是与蒙古和亲,倒无不可,但不知额哲可汗心底如何盘算。”
那雅若他不曾接触过,嗯,就不算送女吧?
宋皇后忽而接过话头,说道:“陛下,臣妾想着为然儿纳上一门侧妃,绵延子嗣,陛下以为如何?”
崇平帝看向目光热切的宋皇后,默然片刻,说道:“额哲视其女为掌上明珠,朕思量了下,额哲未必乐意,朕也不好强人所难,如是从宗室女择一而嫁额哲之子,或更可体现我朝安抚诚意?”
宋皇后:“???”
崇平帝又叙道:“异族番邦之女,往往不识王化,如进宗室之中,或会玷辱天家血脉。”
他好像忘记了,如果额哲可汗介入诸藩争储,恐有胡虏扰乱汉室之险。
其实,汉唐之时嫁公主而不是求娶异域番邦公主,有时候也是出于这般考虑。
宋皇后此刻被如此“拉扯”,心头陷入冰凉,攥着的手帕紧了紧,这是又在防备着谁?
还是当着…子玉的面,陛下何疑忌她至此?
贾珩凝眸看着这一幕,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感慨。
倒不是拎着锄头的黄毛,见到墙角出现了一道裂缝,为之心头狂喜。
其实他是天子,也会压制一下宋家。
宋家的宋璟兄弟,将来妥妥的外戚预备役,如果不压制下来,将来有可能危及皇权。
甚至是他都娶了咸宁,也与宋家有所牵扯。
其实天子也没有多少好的选择,宋家后妃二人俱在后宫,如果另立别藩,也会引来动荡。
“卫康亲王自被削爵之后,其子承爵郡王,膝下好像有几个女儿,其中二女、三女待字闺中。”崇平帝想了想,看向宋皇后,说道。
宋皇后似是借此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是乐安郡主不失踪,赐婚过去,倒也合适……但是,年岁也好像有些大了。”
贾珩拧了拧眉,目光凝了凝。
这是说着潇潇?
潇潇的封号,其实唤作乐安郡主,虽然他翻阅周王的卷宗时知道了这个封号,但担心引起潇潇的伤心事,平常也没有称呼着。
崇平帝感慨道:“潇侄女失踪也有好几年了。”
这位天子心底不由想起容仪清冷,从小弯弓射箭的少女,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也能为女将了。
崇平帝收起往事的回忆,道:“梓潼,卫康亲王之女,你挑挑,从中择取一位温婉贤淑的认为干女儿,朕封以公主,许给额哲之子阿古拉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