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含元殿,内书房
崇平十九年,冬——
大汉第四位帝王在缠绵床榻数月之后,终于未能走到崇平年间的第二十个春天,撒手人寰。
就这样,伴随着嚎啕而起的哭声在殿中四起,从高空望去,大明宫宫苑当中可见一道道白色灵幡被支挂而起,白色灵幡随风摇曳不停,凛冽刺骨的寒风呼啸吹过殿上的屋瓦,阵阵呜呜之声传来,似在为这位帝王的命运悲戚。
重檐钩角的殿宇梁柱之畔,可见一个个侍卫与女官纷纷换上白色孝布,披麻戴孝,哭声四起。
贾珩这边厢,凝眸看向李瓒,道:“李阁老,是否应该共商拟定帝王庙号、谥号?”
李瓒面容悲怆无比,声音似是莫名哽咽几许,说道:“本阁与内阁诸位同僚,即行至含元殿,共议庙号,谥号。”
高仲平也暂且按捺心头的悲伤情绪,说道:“元辅,现在当务之急是操办大行皇帝的后事。”
齐昆接过话头儿,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迎立新君同样迫在眉睫。”
林如海面色庄肃,开口说道:“大行皇帝的陵寝,还未竣工,也需要派人加快进度监造,不能拖延到明年夏天。”
帝王之陵寝,在生前就有修建,崇平帝先前也有选址,但因为这几年边关战事频仍,大汉的政治生活主要在打仗上面,崇平帝一度两次下令中断修建陵寝。
陵寝只得初步修建,故而在崇平帝驾崩之后,陵寝需要加紧修建,而大行皇帝可以在殿中停着灵柩。
这一点儿倒是没有妨碍,便于灵前…吊祭。
吕绛这会儿,容色微动,轻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儿,这话却没有再说出口。
这个时候,众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魏王与梁王两藩,因为两藩如何处置,天子已经给了遗诏,将其废为庶人,贬斥出城。
而宋皇后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虽说也曾参与魏梁两王之事,但多半会由新君来处置。
贾珩说话之间,就是快步离了内书房,而此刻,含元殿殿前的魏王跪在地上,身后不少殿中文武群臣,黑压压跪了一片,有皓髯白发的老官员,也有头发乌青浓密的青年官员。
抬眸望去,可见冬日日光照耀在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一条宛如苍龙蜿蜒起伏的屋脊上,青砖黛瓦上可见洁白莹莹的薄雪覆盖,一股萧索和悲壮的氛围逸散开来。
贾珩面色微顿,目光凝眸看向魏王,对上那双哭得通红无比的眸子,对视片刻,问道:“魏王殿下还请节哀。”
魏王抬起头来,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目中满是愤恨之意。
贾子钰,狼心狗肺之徒!
还有脸见他?!
正在魏王身旁跪着的梁王,仰头之间,沉静面容上可见戾气笼罩,目中涌动着汹涌澎湃的怒意,清叱一声:“贾子钰,你就是个畜生!我五姐嫁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三哥为你做了多少事儿,你一点儿旧情都不顾念?”
贾珩面色凛肃,目光咄咄而闪,质问道:“梁王此言差矣,如今尔等以子逼父,违逆圣意,难道还要我附逆而从吗?我受圣上隆恩甚重,简拔于微末,岂可因私心而废公事?”
说完这些,贾珩目光扫了一旁廊檐和玉阶上的群臣,却没有发现那一道朱红衣裙的身影。
暗道,甜妞儿呢?这会儿倒是不见甜妞儿。
估计这会儿应该气得不轻。
只是,他真的没有法子帮她,如果随魏梁两藩谋逆,而不得道义人心,只会两方都万劫不复,只能事后再行补救了。
事实上,只是楚王一登基,并不意味着故事的结束,而是故事的刚刚开始。
甄晴不会容忍楚王长期在那个位置上,皇位更迭的动荡仍然没有结束。
唯有一次次的皇权动荡,才能彻底动摇在京城百姓眼中对陈汉皇室的神圣性,帮助士林去魅。
正如探春所言,“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唯有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如今就是以一场政变动荡事件,来送崇平帝最后一程。
而他这个过程中,以贾珩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嗯,这个引用错误,就是以卫郡王久经考验的皇权卫士。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随着宫人帮崇平帝整理遗表遗容,大汉一众内阁阁臣都从内书房中出来,面无表情,悲痛肃穆地向着含元殿正殿快步而来,准备为崇平帝议叙后事。
贾珩也没有多说其他,与几位内阁阁臣进入殿中。
此刻,正值冬日清晨时节,空旷轩敞的殿中地龙无声燃着,暖意融融,但大汉群臣的心神却一下子跌入冰窟窿一般,共同相议崇平帝的后事。
李瓒道:“内阁这几天,派人颁发诏书,传之于诸省、府、州县,诏告天下,天下官民人等为天子服丧。”
高仲平想了想,道:“神京城方面,禁止嫁娶、饮乐之事,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行如常。”
这也是惯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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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绛想了想,面色义正辞严,开口道:“圣上一生俭朴,丧事一切从简才是。”
今日内阁军机评叙先皇,将来都是要记在起居注之内的,来日他吕绛之名当记载在簿册当中。
李瓒两道瘦松眉之下,温声道:“至于庙号,圣上继位以来,锐意革新,一扫积弊,心怀中兴之志,可定宪宗之庙号。”
宪宗,博闻多能乃为宪宗,历史上拿宪宗的皇帝,这般评价崇平帝这平灭辽东的皇帝,无疑是有些低。
“圣上值风雨飘摇之际,励精图治,平灭辽东,开疆拓土,可在太高世中择取一位。”林如海想了想,开口说道。
毕竟是饱读诗书的兰台大夫出身。
在诸庙号当中,太高世中可称第一档,第二档就是仁孝圣宪,再之后就是肃宣神显……
故而高宗也是美谥。
贾珩剑眉挑了挑,眸光闪了闪。
不过,高宗因为南宋高宗之故,在后世的网民当中,已经有些被污名化的意味,当然在当时,算是比较好的庙号。
因为在南宋士人眼中,赵构属于在风雨飘摇之时,偏安南方一域,保存了汉家元气,高宗其实也没有说错,但因为干了一堆窝囊事,而为后世不耻。
齐昆面上现出思索之色,说道:“阁老,祖有功而宗有德,以圣上之定西北、平辽东之功绩,庙号可定为祖,诸位定庙号,是否此而论?”
虽然西北、辽东的功劳都是贾珩所立下的,但那是在崇平帝在位的时候所达成的成就,似乎有了定祖字的条件。
而宪宗更多是中兴之君,整饬纲纪,厉行改革。
李瓒皱了皱眉,说道:“庙号以祖而论?这……是否有些过了吧。”
显然在这位文人风骨的内阁首辅眼中,觉得称祖未免有些夸大其词,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事实上,如果过誉一位帝王,极容易造成明褒实贬的效果。
嗯,就是有阴阳怪气之嫌。
而且传之于后世,反而徒惹人笑。
尤其是崇平帝如果在任之时,收复准噶尔以及和硕特,攻陷藏地和西域,再以祖而论,当会更实至名归一些。
高仲平眉头紧皱,目光深深,一时间也有些不知如何而定。
这会儿,李瓒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贾珩,问道:“卫郡王如何看?”
“中兴之功未有高焉者也,以我之见,圣上可定世宗之名。”贾珩默然片刻,说道。
太高世中四个字,算是宗中的排头兵,而同样寓意美好的仁孝两宗,可能又不符合崇平帝的执政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