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要去。”我看看睡在炕梢的我的两个妹妹二月和三月,一个两岁多,一个刚会坐着,她们就是两个屎疙瘩,我可懒得理她们,再说了,一年中只有这一天——我姨姥姥过生日的这一天,我姥姥才舍得给自己放上一天假,约上我二姥姥和我三姥姥一起到岳家沟我姨姥姥家里聚一天,年年如此,从未间断,也只有这一天,我才能有机会跟着她们到处逛逛,我岂能错过,我必须要去。
“后儿个再说。”我姥姥抻过一个枕头,躺下,她闭上眼睛,看上去很是疲乏,我妈则从墙角拿过袼褙,就着昏暗的灯光粘着鞋帮儿,我家的屋很小,夜很黑,豆大的烛光照着巴掌大的地方,浅浅的灯晕忽明忽暗的闪动着,我趴在我姥姥身边,闻着她身上一股油渍渍的烟火味,充满了想象和向往。“秀叶不知道干啥呢。”我姥姥又说。
“是呢,干啥呢?”我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这个点了,也该收拾完了。”
“唉,从前大东在,住在婆家还仗义,这下大东走了,往后可没靠头了。”
“是啊,没靠头了。”我妈长长的叹了口气。大东是我的姨夫,去年不幸于一场井下矿难,我姨年初时接了我姨夫的班,在矿里的库房工作,早出晚归,很是忙碌。我姨仍和她的公公婆婆大伯子小婶子十几口人住在一起,她们家的院子不大,房子也不多,因此,我们每次去看我姨都很少在她家久待。“矿上不是说给秀叶分房吗?”
“说是分,谁知道啥时候啊....再说分了房也不容易,出去单过倒是宽敞清净,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还上着班,更连个搭把手的都没了,难啊。”
“是啊,难啊。”我妈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姨家的双胞胎阳阳和明明才刚三岁,我姥姥和我妈时常为她们忧虑着。
“孩子们可啥时候长起来啊....”
“唉,要是能有人帮帮秀叶该多好啊...”我姥姥和我妈一句一句的说着,说得满屋子都是忧伤,说的夜色更加迷茫,说的连我也觉得心里堵得慌....墙上的挂钟当当的敲了九下,我姥姥坐起身来摸过她的小鞋穿上——我姥姥的脚很小很小,就像我叠的纸船一样尖小。我姥姥要回自己的家了,我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她走了,我们娘四个的夜更加漆黑漫长。我姥姥说:
“该走了,该家去了,明天早上还得起早做饭呢。”
“我大妗子也会做饭啊?”我问我姥姥,在我们北方,我们管舅母叫妗子。
“你大妗子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么多活计呢,得走了,明天我再来。”我姥姥不顾我的挽留,下了地,抿了抿头发,抻了抻衣襟,推门出去了。我趴着窗户,看着我姥姥穿过院子,走进胡同,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我妈吹灭了灯,屋里瞬间黑的不见五指,大地真静啊,静的无声无息,静的连风都收起了脚步,连窗纸都屏住了呼吸,连窗下的夜来香也抿住了嘴巴,静的就像一切都消失了,很久很久,才传来几声蝈蝈的低吟,仿佛是在墙角,又仿佛在院外,那声音婉转细微,趁的夜晚缥缈又遥远...
“妈,我姨姥姥过生日,你们为什么不去?”
“我们不去,那一天,只属于你姥姥她们四个人。”
“为啥呢?”
“她们想说说心里话。”
“啥是心里话?”
我妈没有吱声,她翻个身,响起了轻微的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