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告诉你们,千万不要搭理张某李某和刘某,他们最不是个东西。”吃饭时佟仁又一次对她们说,张某李某和刘某是他的同事邻居也兼朋友,六月听了不吱声。“尤其是李某,最是个说大话使小钱儿的主儿,你妈肺炎出院了,和你妈一起跳广场舞的院里人都来看你妈了,只有她没来。没来,她还有脸在路上见了我老问:
‘嫂子怎么样啊,好利索了吗?’问了好几次了,把我烦的,呸!我当时就想怼她两句:
‘老问什么问,你不会来家里看看吗?前楼后楼的住着,你是找不着啊,还是舍不得那一百块钱啊,和我玩儿那虚情假意!她还嫩了点儿。’但我忍了,我没说。哼,这要是当官的生病了,她不跑断腿儿才怪呢,李某就是个媚上骗下的主儿,我掐半拉眼珠儿都看不上她,告诉你们,千万不要搭理他!”佟仁狠嘚嘚的用筷子敲着碗沿儿说道。
六月在心里哼了一声,她心想,正常的人也会掐半拉眼珠儿看不上你的,只是你不自知罢了。她着实不懂她的父亲,七十好几的人了,从年轻时就这样心里阴暗,心胸狭窄,常年躲在家里批判着每一个人,这得是枯燥无聊到了什么程度啊。一个大男人,也走过南闯过北,见过些世面,可就是不能正常的待人待己,不能生活在阳光下,连带的他身边的人也都是阴凉的气场。只因为李某没来家里看过肺炎出院的高秀枝,佟仁想起来骂一顿就骂一顿,不管在哪儿看到人家的身影转身就一口唾沫,回家就一顿臭贬,仿佛李某对他做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儿一样。
“还有呢,多着呢,你听我接着跟你们告诉,看我说的对不对。”见六月她们没有反应,佟仁又说:
“那个娘们儿,最是事儿多,一会儿指挥指挥垃圾分类,一会儿大马路上站会儿岗,又一会儿,迈着她那罗圈腿撇拉到居委会汇报工作去了——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还不是跟我一样,不过就是个破职工,都退休七八年了,还真拿自己当领导了,哼,一个破志愿者,还想翻出浪花来?现在,就连院里进来个生人,她都要逮着人家询问半天,好像这个院儿是她家的一样!你说,她是不是就想显着她有能耐啊!一天天的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哪哪儿都有她,我看就数她脸大屁股大。”
“哼。”六月又在心里哼了一声,她鄙视她爹,五个农村媳妇都没有她爹嘴碎,八个家庭妇女也赶不上佟仁事多儿。六月对他也说过好几次了:“李某这样做值得人赞美,社会需要热心肠儿,院里也需要有人监督维护,现在的人大多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难得李某有爱心,有担当,不求索取只讲奉献,你看,咱家的灯泡坏了,暖气漏水了,李某可没少找人帮忙,我们应该感谢她...”
“什么?还谢她?我这辈子最最贱不上的就是她,事事想掐尖儿要先儿显大眼儿,灯泡坏了我不会找人啊,怎么,才坏了二十天就受不了了?过去没灯没电的也照样过——李某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咱家的灯泡坏了,立刻就屁颠屁颠的找人来帮忙....”话不投机半句多,六月还能说什么?六月倒是想说:
“这辈子,你能贱上谁?我还最贱不上你呢。”但六月没有说,可她心里对佟仁的厌烦又加了一层。(在六月的老家,贱不上,就是十分讨厌反感的意思。)
“你们真跟她(高秀枝)一个德行,胳膊肘永远向外拐,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些杂种崽子。”见六月没有赞同他的观点,佟仁又说。
唉,这样的爹只能让六月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不然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谁都比他强,他还有脸说别人,人家刚出屋门他张嘴就骂,骂的那才难听呢,唉,针鼻儿大的事他都记一辈子。”高秀枝事后对六月说:“院里的人来看我,拿着东西拿着钱的,他皮笑肉不笑的竟说些没用的,气的我啊,我也是没法没法的,跟他这个两面三刀的人过了一辈子,可憋死我了。”
六月也不吱声,六月不光和佟仁没有话说,和高秀枝在一起时话也很少。
“我知道你们不爱听,可是...我不是住了几天院吗?也没啥大毛病,就是输液好得快,我懒得来回跑了,又想出去躲躲——有时候我实在是不愿意看见他,就办了住院,也没告诉你们。你说,他那个人怎么那样呢,我平时对他那么好,他是一点儿都不领情啊。”二零二零年说起佟仁来,高秀枝依然用“他”来代替。
“怎么啦?”
“嗨,其实也没什么,不说了吧。”高秀枝欲言又止。
“说吧,又怎么啦?”六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