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老,身体可恢复了?
昨日你病的凶险,多亏茯苓姑娘请来宋医圣救治,方才……”
白秋离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多谢关心,我没事了。”
她看了一眼那端方持重的少年阁主,迟疑道,
“言墨,你如今……可是碧海阁的阁主?”
言墨放下手中的毛笔,点头道,“嗯。”
“那,你可认识一位叫润九的女子,她……常着白衣,轻纱覆面,看上去很是清冷。”
言墨抬眸,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记忆中似乎并未出现过,他缓缓摇头。
白秋离走上前,站定到他的面前,“怎么……连你也不认识她了……”
她的目光微闪,忽而想起了什么,“你可曾记得我送来一幅画?”
言墨思索了片刻,“不曾。”
白秋离袖手指向书柜,“第三排,第一格。
能否帮我看看,格子里有没有一幅画和一本图册?”
言墨点点头,走到书柜前,轻而易举的够到了画匣。再向下摸索,画匣底下压着一本图册。
“确有。”
白秋离的眸光一动,重燃希冀之色,“如此,画中可是清心道长桥的风景,还有一位撑伞的白衣仙人?”
言墨打开画匣,将画卷铺陈于桌上。
清心道的长桥旁,青山覆雪,白鸟翩跹,只是那画中人却消失不见,唯余无尽碧波向远方绵延。
白秋离娥眉微蹙,“怎么会……”
言墨翻开那卷画册,里面手绘着霜山之上的奇花异草,有的甚至附注了其外形、气味和功效。
他低声喃语道,“倒是和藏书阁中的《白寂山风景集》构图相似。”
白秋离摇摇头,失神道,“明明是我送她的,怎会如此……”
她的眼中瞬间氤氲了一层浅浅的雾气,鼻尖一酸,“真的……是梦吗?”
言墨看着眼前女子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心生不忍,
“白长老,你……莫难过。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决。”
白秋离抬眸,情切道,“我在寻一个名唤润九的女子,她和你一样,也曾是碧海阁的阁主。可是……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
秋离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哨子,
“言墨,你看,这是你送我的。还记得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吗?”
言墨接过哨子,细细打量,眼波微颤——这的确是他自制的哨子。
他有些惊诧的看向白秋离,只见眼前佳人眸光楚楚,如泣如诉,“是因为——她让你一路保护我。”
“她?”
白秋离郑重的点头,
“是润九,九姑娘让你一路护送我回庆云城。后来我毒症发作,昏迷之前吹响了哨子。”
言墨的指尖轻轻触哨子,好像……是自己和一个侍女背白秋离回来的,雪很大,他们一直走啊走,栽倒了又爬起……
最奇怪的是,他自制的哨子,从来不会轻易送人。
如今眼前的白秋离却有一个,但他和她明明不甚亲近啊……
似是想到了昨夜的怪事,他缓缓摊开掌心,解开缠绕的绷带。
伤口很深,还未结痂,那凝固的伤痕,勾勒出两个清晰的字——“莫忘”。
白秋离看着他手心的字,心中波涛汹涌,移步逼近他身侧,“言墨,你也和我一样,还记得她,对不对?”
言墨的神色出现一丝迷惘,“我,我不记得了。”
白秋离的眼神渐渐转为失望,她心中寒凉,语气也淡了下来,“罢了,是我……魔怔了。”
欲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人沉吟,“我……或许相信你说的。”
白秋离回首,对上他如碧潭般深邃的眼眸,
“碧海阁的藏书中记载——世有灵人,因执念而长生,负神念。执念消而神念散,身形俱灭。
若逆天而行耗尽神念,则必遭罪罚。唯有抹除相识者记忆,方免其共承业果。”
言墨垂眸道,“白长老,或许……你说的润九,便是传说中的灵人。
碧海阁前身为洛水门,第二任掌门人,唤作润月。
那位女子,或许与她有亲故吧。”
“那……灵人于人间消散后,还有机会转生吗?”
小主,
“吾,不知。”
白秋离凄然一笑,“耗尽神念……莫不是因我的毒症……她才……”
千错都是她白秋离咎由自取,为何润九要来替她承担苦果。
白秋离背过身,眼中氤氲的泪水越来越重。
她忍着心中酸楚,对言墨说道,
“她叫润九,是碧海阁的阁主,这世间一等一的佳人,面冷心热。
是你和我说的,她将阁主弟子都看作小辈,尽心教养。
是不苟言笑的师长,又像你的母亲和姐姐。
若你信我,就一定别忘了她。”
说罢,她推开门缓缓离去,甚至忘记捡起遗落在地上的裘皮坎肩。
寒风吹入室,满室皆寂寥。
言墨看向手中刻着的血字,沉默良久。
白秋离在风雪中仰望长空,走过长长的回廊,穿过她无比熟悉的厅堂。
她忽视了所有人的劝阻,登上了通往密阁的石阶。
每一步,都是往昔的故事。
大雪落满山,铺满清心道的长桥,像一条银色的长毯。
秋离静自走在长桥之上,行至桥中央,忽而朝前望去——
万籁俱寂,空空如也。
再无白衣佳人撑伞等候在前,神色清冷的对她道,
“下雪了,过来吧。”
再无人面冷心热为她开解心事,唤她一句——“南山”。
白秋离望向洁白的素雪,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冰雪里,消融不见。
冰天雪地中,她芳唇微张,吐气若微,
“朝辞霜山白雪漫,夕还人归风不停。
若知镜残朱弦断,恨不此生未逢君。”
霜山有灵,解她心意。
雪越下越大,仿佛在祭奠——不曾存在的故人。
白秋离合上眼帘,心中默念“九姑娘,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而我,也知道你的。
交换了秘密,我们是否就算朋友了?
君似上古清风,空山落雪,拂去尘世繁杂,人心不古。
你与我萍水相逢,我却与你倾盖如故。
欠君良多,奈何你从无索求。
永念常怀,终身不忘,是南山对你唯一的偿还。”
春秋道里,执笔画山河,落墨写风雨。
欲语,皆休。
惟将万事,付与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