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郢之战尘埃落定,楚都鄢郢破碎于火光硝烟之中,满目疮痍的城郭犹如一尊倾覆的雄狮,静默而无言。秦军攻入城中,兵刃上的血腥未消,士卒们个个脸色肃杀,脚步在满地碎瓦残砖中踢踏。残存的楚国将士与百姓,跪于城墙之下,眼神涣散,既有绝望,亦有隐忍的痛楚。
清晨微光破晓,战后首度放晴的苍穹却似被灰蒙遮掩,半遮不露。白起立于高台,眺望远方如潮般拥入的秦军士卒,眸色微凝,显得深沉而冷厉。他手执长剑,剑锋染血,在晨曦的光中透出冷冽的杀意。
张述缓步行至白起身侧,眉宇间尽显沉思之意。他环视四周,尽是被迫迁徙的楚地百姓,神情悲怆,步履蹒跚,如一只只不知命运的羔羊,目送他们家园的破灭。数日前,他们或许还安居乐业,而今却被迫成为他国之民,山河隔阻,故土永绝。
“将军,楚人之苦,恐积怨难平。”张述收回视线,低声进言,声音虽轻,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吾等既取楚地,而今再令其民背井离乡,唯恐非良策也。”
白起目光不动,轻轻挥剑指向那片焦土,口吻冷硬如铁:“楚地志坚,民心多向。此战虽胜,若不以铁腕镇压,恐再生祸端。遣民北迁,乃上策也。”
张述面色微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一礼:“将军之意,张述明白。不过,民心之变,往往蕴藏于无声之中,尚需将军三思。否则此举纵一时无害,亦恐日后贻患。”
白起注视着张述,沉默片刻,继而挥袖冷笑,眼中掠过一丝嘲讽之色:“张述啊,你又何必替楚人担忧?此乃大秦大势,顺者昌,逆者亡!吾等千里跋涉,刀光剑影,夺下这鄢郢之地,便是为灭楚之始,岂容余人扰乱?”
张述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复杂情绪,肃然说道:“将军所言固然无误。然而一地之治,未必全在武力。楚人虽败,然其心或难降。倘若吾等过分逼迫,民心势必怨愤积聚,终非长久之策。”
白起眉头微皱,眼神锋利如刀:“张述,你是疑我之策乎?”
张述恭敬行礼,低声道:“张述不敢疑将军,惟恐此举过激,累及后世。我秦国意图天下,岂可因眼前利而失远计?”
白起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冷硬而低沉:“天子令下,征服楚地之民乃是肃清之道。然此战胜者为王,何人敢言不从?”
张述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但他深知白起之心不可动,唯恐再争而触其锋芒。只能暗暗叹息,抬眸望向满目疮痍的鄢郢城,默然叹道:“或许将军所言不虚,然天下万民,终非铁甲所能压服……”
待秦军清点战果,分封功勋时,那些为秦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士已将目光聚集于战利品之上,似乎毫无留意到身旁楚国民众的悲怆。物资、珠宝,乃至田产,皆被官吏按名册分拨。伴随着一声声令喝,秦军中士卒纷纷欢呼,得胜的喜悦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而那些楚人,呆滞的眼神中仅剩下无尽的绝望,犹如死寂的波涛,徒留哀恸。
不远处的楚将遗孤,以眼睁睁看着祖业被夺,浑身颤抖,眼眶泛红,却一言不发。张述看在眼里,心底涌起一丝隐痛,他知道这些无辜百姓正在被仇恨逼入绝境。
是夜,张述再次求见白起,却被一阵寒风阻在帐前。他站在营帐外,仰望天际星斗,心中翻涌着纠结与无奈。思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步入白起帐中,郑重言道:“将军,张述斗胆再言,或可赦免部分降民,以缓楚地民怨。”
白起凝视着张述,眉宇间闪过一抹犹疑,片刻之后终点了点头:“便依你之意。然吾等铁甲之师,非柔弱妇人之怀,怜悯不可有,治国当用威严。”
张述心中虽知此命令仅是暂时之计,但仍感一丝慰藉。只是他心底的疑虑未消,知晓这赦免不过是苟安之策,难以从根本上改变民怨之潮。或许,在日后的岁月中,楚地的怨愤会如暗流般潜伏,随时准备着卷土重来。
翌日清晨,营中大张旗鼓,部分楚国降民被赦免,放回家园。张述立于军营之中,遥望那群羸弱的楚民步履蹒跚地走向残破的鄢郢城墙,神情复杂。无论这一刻他们心中是愤怒、是感激,抑或是茫然,这一切皆已无从追溯。而自己作为秦国之臣,却无法挽回他们的命运,心中顿时掠过一丝深深的愧疚。
然而,他也知晓,眼前的赦免仅是权宜之计,根本无法让秦国彻底征服楚地之心。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鄢郢之战不过是秦楚争霸中的一幕,而大秦之路,仍将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