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述点了点头,示意明白,而后缓步向营地中央走去。入营之际,他恍惚间看见路旁的马车中,几位妇孺和孩童正瑟缩着身躯,面露惶恐,显然是流离失所的百姓,被掳入军中以供操控。张述眸光沉沉,驻足片刻,目光复杂地望向这些困顿的无辜者。秦国的强盛,赵国的灭亡,背后皆是这些无辜之人的流血牺牲。他略显疲惫地阖了阖眼,心中某种情感似乎在悄然滋长。
行至主帐,白起已坐于中央,身边众将围拢,个个神色肃穆。白起神情冷峻,环视众人,道:“上党郡再度易守难攻,赵军固守已久,今夜更当防备敌军袭扰。我军明晨进攻之际务必快狠准,不给赵军一丝喘息机会。”
众将纷纷应诺,白起面上冷酷中带几分沉思,微微点头,便转身示意张述前来。张述上前,拱手道:“将军,今赵国数年来兵力渐消,然据我所探,邯郸兵力犹未尽撤,赵军极有可能以孤注一掷之势行死守之策。”
白起眉梢微挑,淡然道:“然则又如何?赵军兵力虽盛,然缺粮无援,不出数日必将军心涣散,届时便是我军长驱直入之机。”他目光如炬,透出不容置疑的决心,似这场血战已然胜券在握。
张述点头,退后站定,然心中不安之意却愈发浓重。他心知,白起所言非虚,赵军确已被困如囚,然这种彻底围困的方式,最终究竟带来的是胜利,还是一场更大的灾难?他曾读过《春秋》有云,“攻城之时,毋灭敌之骨”,而今的白起,似乎已然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夜已深,战事紧张,张述走出营帐,回望那些倚墙而卧的兵士,灯火幽幽映照在他们黝黑的脸庞上,尽是疲惫的神情。张述低叹一声,心头渐渐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所笼罩。
翌日拂晓,秦军悄然集结,整齐肃穆地待在出击的序列中。张述站于阵前,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内的心跳声,与那阵阵战鼓声相和。白起一马当先,手持长戟,身披甲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他的身影伫立在晨曦中,如同一座冰冷而坚不可摧的铁塔。
战鼓骤响,秦军如同暴风骤雨般涌向赵军防线,刀光剑影,火光冲天。赵军在顷刻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兵刃相交之声在空气中炸裂,血花飞溅。张述立于后方,冷眼看着秦军步步逼近,赵军溃不成军,眼见便要被全面歼灭。
而就在这片刻间,张述却不由得又一次将目光投向那片零散的人群。他看见村落中的百姓四散逃离,妇孺老弱皆无处躲藏,任凭秦军兵马在其旁冲锋杀伐。眼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被践踏在地,张述心中不禁掠过一阵痛楚。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一幅被染红的画卷,江山如画,却尽是鲜血淋漓。
他的手微微一颤,似是触及到了心底那层最柔软的地方。秦国的壮盛、白起的无敌,真的是建立在这样的杀戮之上吗?张述闭了闭眼,思绪飞转,刹那间不由得忆起昔日在魏国的故乡,田畴连绵、百姓淳朴,那时的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目睹这般惨烈之景。
激战之后,秦军彻底占领上党郡,赵军余部如惊弓之鸟,四散溃逃。然而,这场胜利之下的血腥味道却久久不散,弥漫在张述的鼻息之间,让他感到几分窒息。
回到营帐,张述深夜无眠。他独自一人坐在帐中,凝视着桌上那盏油灯,火光微微摇曳,映照出他眉间深沉的愁绪。他早知,这条道路无疑是一条不归之路,而白起无疑也是一位无法回头的将军。然今日所见种种,令他心生疑虑,他开始思考,秦国的每一次扩土与开疆,是否真如他所想,带来的是天下的安稳?
“张述啊张述,”他在心中喃喃自语,“自你走上此路,便注定与和平无缘。然你心底的渴求,真是以剑戟为途,血刃为名吗?”他仰首望向帐顶,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一丝茫然,甚至是疲惫。
夜风掠过,帐帘微微扬起,一道微凉的月光洒入帐中,将张述的身影拉得格外孤寂。帐外传来士卒们的呼吸声,似隐隐中带着梦呓,仿佛也在诉说着战事带来的创痛。张述闭了闭眼,心中悄然泛起一股挣扎:或许,自己并不属于这片杀戮之地。
然而,他终究还是将这些念头抛掷脑后,将心神再次投入到纷乱之中。秦国的强盛,与他的理想,似乎终究有一层不破的枷锁牵缠,将他捆绑在这场漫长的征战中。他的手缓缓握紧,似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