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二年，大清灭亡，民国建立。

那年的六月二十五，正是高宝剪掉辫子的那一天，他来到东王殿上。

三天之后，天气非常炎热，虽已夜半三更，但整个大地依然炙热，一切像个蒸笼似的。他躺在禅房的床上，脱得只剩下一个裤衩，可还是汗流浃背。一会儿，几个闷雷响起，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圣生，下大雨了！”一个声音在他耳畔想起，他一个挺子打坐起来，只觉天摇地晃；他一把拉起身边说话的人，边说边往外面跑：“青莲，快，禅房要倒了，我们出去！”

这时，东王殿里的所有人都来到了大雄宝殿上。狂风号叫，白花花的闪电撕开厚厚的云层，把倾盆的大水往下倒，水瀑扯天扯地的落，打在石板上，发出啪啪的响。天上是乌沉沉的。

一个胆大一点的尼姑点起了一盏油灯，几个年小的惊慌失措，她们看着外面一个水汪汪的世界，吓得蜷成一团。只一会儿，大水淹没了东王殿门口的半数台阶。

这时，一个尼姑走了过来，把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尼搂在怀里：“不要怕，有我在。”说话的是东王殿的住持，她叫黄莲，青衣鹤发，60好几的人了。她说道：“大家不要惊慌，等下雨停了，就没事了！”

可是，水越涨越高，又有几级台阶被淹了；大风掀掉屋檐上的瓦，大把的雨水向下倒。大家的衣服都淋湿了，抱成一团，呜呜泱泱的哭着。黄莲说了一声：“安静！”大家止住哭泣，她接着道：“我们平时行善积德，即便死了，也是修成正果，到了极乐世界，有何惧哉！”大家围了过来，拉着黄莲的手。

突然，訇的一声巨响在东王殿后山上炸开。“嘘！”黄莲屏气，用手示意：“不要做声。”接着是树断竹裂，飞沙走石的声音。黄莲有点慌了：“不好，孽龙发怒了，东王殿恐将不保。”高宝也在叫苦不迭：“不好，有泥石流，东王殿恐将夷为平地。”

大家乱成一团，哭泣声，尖叫声，与外面的轰隆声连在一片。黄莲走到高宝跟前：“圣生，东王殿恐将在劫不保了，我们决心与殿共存亡。圣生误入空门，虽然这几天与我等相见甚欢，只是圣生宏愿未了，与我等佛缘不深，敬请自便——”又下令：“绿莲红莲，快去‘手洗斋’把女脚盆抬来。”

不一会儿，一个黑漆麻乌女脚盆摆在了高宝跟前：口径一米有余，圆木做成。黄莲双手合十：“圣生，请速入盆。”高宝有些错愕：“不行。”黄莲道：“这是东王殿逃生的唯一家什，圣生赶紧坐上走吧，不然你命休矣。”高宝断然拒绝：“不行，愚人只是一介书生，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黄莲拉住高宝，焦急了：“大丈夫处世应该以天下苍生为念，尔有未完成之大业。”说着就要把他往女脚盆里推，高宝哪肯就范。黄莲急不可耐：“快走，不然你命休矣！”她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尼围了过来，有的抱手，有的抱脚，七手八脚把他硬塞进盆里。

这时，洪水冲开殿门，涌了进来。高宝大喊：“慢！我要与青莲一起走！”他拉着青莲的手，道：“青莲，我们一起走，好吗？”此时的青莲握着高宝的手，泪眼婆娑。

经过几天的相处，全东王殿所有的人都知道高宝的心思。要是平时，青莲只是个15岁的蓄发丘尼，实则是充个数，糊口罢了。黄莲又是青莲的嫡亲姑姑，黄莲也知道，自己的侄女交给高宝也是今生最好的归宿了，可如今……

黄莲断然道：“不行，女脚盆承重有限，青莲不能上去，不然两人一起都葬身洪流之中。”青莲挣脱高宝的手，劝慰他：“圣生，来世再见。”她泪流满面。

众人推着女脚盆，踩着没膝盖的水，一步步往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