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京城,郭桓家。
狭小漆黑的暗室内,户部尚书郭桓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出神。
他坐在这的时间不短了,并且一动不动。
直到书案前燃着热气的炭盆还有书案上冒着白烟的茶盏,逐渐的温和,然后慢慢的冷却。
他想了很多,子嗣、同僚、朝局等等…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挣的外快…
老皇帝权力欲望太重,在这上面,所有的臣工要保证绝对的迎合…
所以他虽然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可他也只是贪钱。
要是挣些钱,就算是做一个孤臣也无妨。
将来鸟尽弓藏,调离户部,就算重新做一个按察司的佥事,哪怕是不当官了,做一个富家翁也好…
并且他也知道,哪些东西该拿,哪些东西不该拿。
有些东西收了只会收掉自己的掉脑袋…
但如今来看,有些偏差…
手下的人,他已经管不住了。
一个县的赋税,说贪就贪了…整修新安江大堤的银两、砖石,说没就没了…
账册俱在,没的光明正大,不冤不枉…
想到这,他的眼神泛起恐惧的光。
他有才能,他也有志向。
他更以为自己可以像胡惟庸那样,以户部为基,做一个治世能臣,可现在想想,比起胡惟庸,他差得很远。
他没有胡惟庸那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能力,也没有太师李善长那样的开国元老在背后强有力的支持,他更压不住这些人的贪婪之心。
说起来,他甚至连栗恕都不如。
“大人,按照皇帝的脾气,我等做下一次,就是诛九族的罪过了,人难道还能死两次不成?”
每次想起这句出自户部侍郎朱安仁口中的话,他就不禁有些苦笑。
一辈子谨小慎微,如今却…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了露风的船舱里。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湍流寒水…
因为利益形成的集团,早晚也会因为利益发生争执。
如今争执,爆发了。
而他的儿子郭正,却一脸兴冲冲的跑过来:
“父亲,发榜啦!发榜啦!”
作为户部尚书的儿子,他有些稚嫩,对局势缺乏敏感。
并且这一次应天府的乡试他依然没有考中,但孝心十分可嘉。
郭桓生无可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崩着脸教训:
“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嘿嘿…”郭正吐了吐舌头,有些尴尬。
他说道:
“不是,这不是给父亲说一声嘛,父亲总说户部缺人,说不得这一科还有不少人入户部哩…”
郭桓不吭声,郭正就往前走两步,端起他爹那一盏已经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接着兴致勃勃的说道:
“状元丁显赐翰林修撰,榜眼练子宁、探花黄子澄俱赐翰林编修…”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然后又有些神秘、羡慕的接着说道:
“儿子还听说…宫里已经下了旨,要他们同时侍读太孙呐…”
……
文华殿。
宫里的朱雄英却没有郭正这么大的兴致…
他和丁显等人见了礼之后有短暂的沉默…
看着眼前戳的板正的三个人,朱雄英心里有些发毛。
“这就是老爷子亲手选的状元、榜眼、探花?”
“妈的这个丁显…怎么看上去就有一种死了爹的气质…他爹死了?”
“头铁的夫子与头铁的侍读,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朱雄英心里踅摸个不停,对面的丁显、练子宁、黄子澄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发怵…
“这个太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着可不像个好人呐…”
他们三个是这次恩科最大的获利者,进士及第,入仕翰林,侍读太孙。
这不仅仅是无尽的荣耀与光明的前程,更意味着皇家的重视,也将意味着他们满腔的抱负亦能得以施展。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们不仅满面都是红光,就连眼睛都红了,甚至连鼻头上都长了一个火尖子,红彤彤的…
他们这次到文华殿,是要先认认门。
为了给朱雄英一个好的印象,更为了体面,他们都是一水的干新。
沐浴、焚香、就连看不见的内衬、袜子,都换了新的。
“咱把大孙就交给你们了,要多费费心,尽展所学,伙着夫子把咱大孙教好了,就是一个大功…”
“要是力有不逮,翰林院的虚职可以不用那么操心…”
想起之前皇帝交代的话,他们的心里就忍不住的激荡。
看场面有些冷,朱雄英就干笑两声,上前轻轻拍了拍丁显的肩膀,念起他的文章:
“呵呵…”
“所谓吾辈进退不苟,死生唯命…”
“烽烟南起正十年,当北扫不臣,天兵纵横九万里,镇我万方…”
“内攘奸邪,显无大德,亦愿头悬国门,持九天雷亟,以警天下墨吏…”
朱雄英的喋喋不休让丁显似乎有些意外,恍惚之间,他涨红的脸更红了,他有些哆嗦的问道:
“殿下…殿下读过臣的文章?”
“当然…”朱雄英摆摆手:
“振聋发聩,令人深省…”
“这几句话有王道,有霸道,有天地人心,有江山社稷,非常好…”
“唔~!”丁显震惊。
自己的才学自己是知道的,但说实话,光有才学也不够,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王道、霸道、天地人心、江山社稷…”
这是他太学蹉跎数年,头一次收到这么好的评价,他爹都没这么说过!
看着一脸潮红的丁显,朱雄英点点头。
虽然丁显才二十多岁,可他这个状元却不是水货。
甚至能得到这个状元,更主要是因为他的主张与老爷子和朱标的志向重合。
北征、吏治。
他笑着说道:
“我大明朝缺的就是你这种敢为天下先的臣子!”
“这个状元,你当得起…”
“你这杆笔,能杀人!”
说过这句话,朱雄英绕过一脸激动的丁显,看向中间那个长须入腹的汉子,有些似笑非笑的问道:
“练卿,可还记得我?”
“这…”练子宁有些疑惑。
说实话,从他刚进来就感觉太孙有些眼熟。
并且不仅是太孙,就连太子爷他都觉得眼熟。
尤其是听太孙的意思,分明是之前就和自己打过交道…可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