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如此这般,若是将来先生讨要小奴之命,小奴亦不能推却。”小奴二字她咬着着实生硬。
“哈哈哈哈,子房老弟,我今日倒是开了眼界了。如此讨价还价,倒是颇有我卜家商门之风,可惜姑娘身在宫门,不然在下必定重金聘请为本门执事。”
“只怕你那点鸡水小利,请不到贵人执事。”张良笑哼一声:“既然如此,姑娘以为该如何?”
“方才听两位提及三大世家,看来两位对三大世家必有行动,公主对三大世家多少了解些内幕。若是先生将雪蚕丝相送,我愿意卖出一内幕如何?”
只见张良与卜思霁脸色一沉,互相对望了一眼,她尚未来得及防御,一只五尺短剑已架在她脖子上。
“看来姑娘是有备而来,所谓琴丝,不过诱饵么。”终于让他寻得一个机会试一试这姑娘的胆识。
“琴丝自是需要,不过并非诱饵,而是公主有意结交天下有识之士。”
卜思霁拔剑极快,先前不见他身上配剑,原来是藏于宽袖之中。看来此人表面一团和煦,却时时刻刻不放松防备。那童叟无欺的笑脸只是一种表相么。
她握紧了琴相,面对着脖子上的寒意,她咽了口口水,心里却在思索着可以说服这两人的说法。韩国第一商若能为她所用,必定能事半功倍。只是此人圆滑于外,精明于内,以身份相压,未必能让得到他真心相助,更何况她只是一名无权无势的王女。
“你家公主是何封号?”卜思霁问。
“我家公主尚无封号。”
“夫人外家是何姓氏?”
“夫人乃韩燕夫人。”
“既无封号,亦韩氏大族作靠山,还奢望对我等指手画脚?”
“韩国百姓,皆为公主后盾,为王室尽力,为韩国尽力,无需封号。”她直视张良的眼睛,昨日里他为新郑百姓争取到的一年赋税全免,必然会对天下之事上心,再加上方才那首白驹里带着的一份无奈苍凉,她故如此猜测。
小雅白驹者,欲留贤客,客去难留,劝客归隐。昨日他说不想再见到韩国人再被带至秦国,莫非……
张良看着她的眼睛,沉思片刻,拍了拍卜思霁握着剑的手背,示意他收起袖剑。“思霁兄,小琴姑娘,请入内说话。”
张良拉开廊道尽头靠左手边的门,一阵和风迎面吹来。
整座书屋竟是利用了榕树间相缠相生,将三棵榕树从中间分割开,中间建起一间木屋,然后将三棵榕树枝干交错环绕木屋,如此一来,既可以让榕树承担树屋的重量又不妨碍榕树的自然生长,后退一步观之,倒像是榕树合掌捧住此屋,实乃一奇。
日省舍只有一窗正对门口,呈落地圆月形,门开时,夏风习习。窗前一方横阑,月升时,倚阑饮酒,必是一大乐事。日省舍两边上摆着摆了及墙顶的书柜,书柜一旁有装着滑轮的云梯应是取简所用。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四面累墙的书柜。
柜子每一格的边角上钉了一小方竹牌。上面刻着些小篆,仔细一看,竟然是按照韩国的地域分类,每一格都整齐地放置着累累的竹简。只有一格是用白布封起,上面用朱砂写着一字:耻。
“这些都是子房祖上,自三家分晋以来,总结韩国各郡的风土人情,治理方略留下的手稿。全部只有一份,就连韩院都没有誊抄。”卜思霁看出她的疑惑说道:“那一格是上党的。”
当年将上党交与赵国移秦祸,曾被庙堂津津乐道,此人却视之为耻?他真如表面所见是卫庄的政敌么?她还记得卫庄提及此事时讽刺轻蔑的微笑。这两人的见解恐怕未必真有差别吧。
正中放置着一方黑木岸,上面摆着一式陶制茶具。茶具样式简朴,茶汤有些浊绿。边上是一累书简,整齐地叠放,书简旁是一副紫木托盘,上面摆着一副龟甲和三只韩布,从左到右,依次为两只向下,一只向上。
黑木岸旁是一只棋桌,上面布满棋子。她仔细一看,正是昨日张良与卫庄下的棋路。她一抬眼,看到张良正打量着她,一副略有所思之态。
“看来子房今日卜了一卦,卦象如何?”
“有贵人到,大事可成。”
“此贵人是女子还是男子?”
“卦象两阴一阳,贵人乃女子,事当从隐,方有可成。”
“子房兄可是说这位小琴姑娘是成事的关键?”卜思霁意有所指地看着她,已无杀气,不请便自己坐在了岸桌前。这所谓商贾之家她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前一刻还手持利剑紧逼,后一刻便可以与你把酒言欢笑谈天下,此人瞬息而变,全无预警,莫非方才全是试探?
张良毕恭毕敬地陶埙放入书柜一格,转身作了个请坐的姿势,她捋了捋裙角,跪坐在岸桌前,习惯性地拂袖,才发现自己穿着宫人翠衫,没有公主长袖,遂掩饰地将柳月琴拿起换了个位置。一抬眼,看到坐在对面的张良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她皱了皱眉,有股被看穿的感觉。
“是与不是,恐怕思霁兄比我更能断真章。若非如此,思霁兄又怎会贸然带人而来?”张良从容地将三只碗杯倒上茶,递了一碗放在她面前。
“嘿嘿嘿,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子房觉得如何?”卜思霁干笑两声,自己伸手取来一碗茶。
“璞玉未雕,利刃未开,待磨练耳。”
这两人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传递着一些心照不宣的消息,她有种被引入套的感觉。
“这位姑娘果真是公主身边的婢女?”张良拎着茶碗对着卜思霁说,眼睛却直视着她,锐利的眼神有着几分试探。
“小琴姑娘如何说?”卜思霁高深莫测地笑着。
“自然是公主的婢女,岂有它哉。”卜思霁或许,不,应该已经怀疑到她的身份,却不说破。他是何时起疑的,又因何起疑虑?她做了什么让他怀疑的事么?
“小琴姑娘说是,便是咯。”卜思霁笑笑,刚喝了一口,却又立刻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