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时间线为2012年,妹16岁)
2010年12.25
十二月二十五日,街上一片欢快之景。
不论商贩或是家庭都挂着彩灯,甚至个别门前还立着圣诞树。
就算这家精神病院也映着节日气氛,护士医生带着病人们在玻璃上挂着一串串的彩灯。
多可笑,一堆疯子还有心情过圣诞节。
穿着病号服的少女坐在窗户前,手里抱着柄螺钿花琵琶,甚至称得上麻木的,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身后时不时传来阵阵疯笑,但少女只专注的望向外面,看着楼外的人来人往,脸上或多或少都洋溢着节日的欢乐气氛。
为什么他们总是能这么高兴呢?因为有人在等他们吗?
“筝筝呀,咱们恢复的非常好,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高不高兴?”
她专属的护工小姐蹲在了她的旁边,手里端着一碗切好小块的苹果,笑盈盈的,似乎看不到李筝的麻木与冷漠。
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要打扰她?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难道这个蠢女人看不出来吗?
纤细雪白的手指拨弄着琴弦,随意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
“咱们把苹果吃完,你的家里人就来接你了,咱们只要回到家开始乖乖吃药就能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啦。姐姐先帮你拿着琵琶,筝筝先把苹果吃完好不好?”
家里人?
她还有家里人?
让她来猜猜,是那个一听说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了个神经病就匆忙断了亲子关系的阿公阿婆嬷嬷,还是那个看见女儿生下个晦气的扫把星就再也不肯见他们全家一眼的姥姥舅舅。
阿爹阿婆自从在葬礼后就在苏州待的好好的。
更别提连母亲那个神经病都不愿意接受,怎么可能跑来东北的精神病院来接她这个小疯子。
那么就是姥姥?
不不不,姥姥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晦气,怎么可能纡尊降贵的跑来这个地方来接她。
所以只能是舅舅了啊。
少女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难以自拔,护工小姐趁着她发呆的功夫,轻轻拿下了她手中的琵琶,仔仔细细的放在别人碰不到的地方,用水果叉将苹果递到李筝嘴边。
她几乎是无意识的,机械般咀嚼的,过了几分钟才能咽下这个不大的苹果块。
“筝筝真棒,苹果吃的真好,咱们接着吃,将这些苹果都吃光光好不好。”
即使李筝从来不回答,甚至看都不看她,护工小姐依旧笑意不减,语气温柔。
她就蹲在李筝旁边,将碗中的苹果全都给李筝喂了进去。
“天哪,筝筝也太棒了吧,吃完了一碗苹果呢!现在你家人快来了,姐姐带你去换衣服好不好?”
李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觉得自己这身衣服好极了,但是她拗不过旁边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些时候简直像头倔驴,她不喜欢出房间就偏要带着她去晒太阳,晚上想弹琴的时候非要在旁边陪她睡觉,在天台上跳舞的时候得非要拽她下来,不会看人心情的蠢货。
护工小姐站起身,捶了捶蹲麻的腿,等着李筝站起来跟她走。
少女抬起头,直视着护工小姐,朝她张开双臂。
这下轮到护工小姐受宠若惊了,她生怕李筝将手缩回去,赶忙抱住了她。
这个蠢货又在干什么!
她维持不住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狠狠将她推开,拧紧了眉。
“你在干什么?蠢货!我是要我的琵琶!”
这下护工小姐也感到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停的道歉。
小心翼翼的将琵琶递给少女,觉得少女没什么异样的表现,护工小姐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要挨打了呢。
在这个精神病院的所有护工,不论男女,只要是照顾过李筝的谁没有挨过打骂?
只有她算得上幸运,除了时不时挨几顿骂,从来没有挨过打,甚至还能摸到她的琵琶。
要知道,在这个院里只要摸到她的琵琶的,无论是病人还是医生,她都恨不得能给她扒掉一层皮,剁了那些人碰到她琵琶的爪子。
也是因为她如炸弹一般,这个院里的所有人都觉得李筝是疯子中的怪物。
陪着李筝一路走回属于她的房间,护工小姐带来了属于她的东西。
其实她的东西并没有多少。
除了一柄琵琶,一套冬天进院时穿着的衣服,再没有什么。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将病服叠好放在床上,头发在后面披着,坐在那只小床上沉默不语。
看着外面的太阳渐渐西沉,天空被晚霞染成火红色,护工小姐有些着急,都现在这个时间了为什么李筝的家属还没来?
坐在床上的李筝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一双漂亮的柳叶眉也紧紧皱着,护工小姐有些慌。
虽然医生跟所有人都说李筝是病好了才出院的,但是她知道李筝只是因为家属强制要接回去才能出院。
“是不是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呀筝筝,姐姐听说你唱歌弹琵琶都特别好听,可不可以给姐姐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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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小姐静静坐在旁边,期待的看着李筝,语气却有些发虚。
这个蠢货想听她唱歌?
李筝冷漠的注视着旁边的护工小姐。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漫长的寂静蔓延开来,护工小姐已经完全不对她唱歌抱有希望,只能期盼着她别突然发疯,把琵琶抡到她的头上给她开瓢就行。
“听什么?”
“什、什么?”
护工小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看见少女不耐的“啧”了一声,才慌张的开口:“我知道的不太多,那声声慢可以吗?”
在这个地方,能带进来琵琶就算不易,别想再有弹琴专用的指甲。
少女长叹一口气,用自己的指甲拨弄琴弦, 优美的旋律行云流水般从指尖卸下,汇成乐曲。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
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
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
梦里有花梦里有草地。
长发银联一,白布展石矶。
河童撑杆摆长舟渡古稀。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
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
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
她声音清冷婉转,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这是她父亲教给她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她那个自从出生以来除了她父母的葬礼就再没见过的奶奶最擅长的评弹曲子。
一曲终了,李筝抬起头,看向护工小姐,发现她竟不知什么时候也眼含热泪,强忍着不哭出声,愣愣的看着她。
“筝筝唱的太好听了,姐姐听着都很难过,筝筝在唱的时候一定也更难过吧。”
这个蠢货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共情能力,听个曲都能哭,她还没哭呢。
将琵琶收进包里,李筝将头发全部捋到后面,看着还在抽抽搭搭的护工小姐,有些无语。
这位护工小姐刚刚注意到李筝的头发全部都在后面披散着,走到外面,拿回来了一个小包。
她献宝似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倒在李筝面前,拿出梳子和皮套,又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一只发簪。
她跑到李筝身后,开始细心的梳理着她的头发。
“咱们筝筝长得这么漂亮,头发怎么能乱糟糟的披在后面呢。”
其实那只簪子在李筝的眼光中甚至有些丑,光秃秃的一只木簪上用胶水粘着一只塑料花,比她母亲在家里收藏的不知丑了几倍,用她母亲的话来讲,这东西甚至不配入她的眼。
可是现在,这丑兮兮的东西竟然被她允许戴到她的头上。
其实发簪和护工小姐编的头发都不好看,当李筝在小镜子里看到她的造型的时候更无语了,嘲讽的话更是不绝于口。
护工小姐笑眯眯的照单全收。
咚咚咚————
“你好,李筝的家属来接了。”
一个男人来只会了一声后便关门离去,走出几步后又狠狠啐了一口。
院里谁不知道这个怪物就是个扫把星。
那只眼睛把她爸妈都给克死了,自己也疯了,在去年的今天吞药自杀后进了医院,家里没人愿意照顾她,索性直接把她送进这个精神病院,眼不见心不烦。
真是见她一眼都烦,回去好好洗个澡去去她的晦气。
原来时间到了呀,护工小姐看着眼前这个不过15岁的小姑娘,心疼极了,手也想要摸摸李筝的头,却被极轻巧的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