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虽笑眯眯的说话,瞧在赵姨娘眼里却不寒而栗!
素日积威尤在,谁都知凤姐儿不是个吃素的,三姑娘探春虽说如今管着家,可只待来日凤姐儿产育了,只怕这管家的差事也要收将回去。
因是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赵姨娘,顿时好似霜打了的茄子,没了动静。
凤姐儿乜斜赵姨娘一眼,这才缓缓上前与气恼的李纨道:“得了,不过些许小事儿,还把大嫂子气着了。回吧,大嫂子,咱们一道儿说说话儿。”
三言两语,一场风波顿时消散。凤姐儿与李纨一路往稻香村而去,期间瞥了那柳五儿几眼,见其果然一副病西子模样,心下不由得暗忖,莫非这会子李纨便给兰哥儿张罗屋里人了?
探春那边气恼的不行,眼看凤姐儿与李纨走了,只忿忿瞪了赵姨娘一眼,这才甩手而去。赵姨娘心下忐忑不安,自己个儿回返了小院儿。
心下惴惴,生怕那凤姐儿来日整治自己个儿。这一夜不曾安睡,结果转天那整治果然就来了!
这天一早,平儿寻了赵姨娘道:“奶奶说了,太太如今身边人手不足,加之太太时不时就要发作一通……奶奶如今虽说得了老太太吩咐掌了家,可到底是个晚辈,不好管二房的事务。因是打今儿起,这院儿中的事务,还请两位姨娘多帮衬着些。太太若是发了脾气,也请姨娘拦着些。”
平儿这话说的漂亮,赵姨娘虽蠢,可待平儿一走便想明白了内中关要。先前掌家的太太,被懿旨夺了诰命不说,如今更是被拘束在院儿中不得出入,连身边儿的丫鬟、婆子都尽数换了个遍,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此时赵姨娘凑上前能有什么好儿?
再如何,王夫人也是正室,这会子老爷贾政又不在,她一个妾室还能当面斗得过王夫人?说不得这会子王夫人脾气古怪,还不知用什么法子磋磨她呢。
赵姨娘心里将王熙凤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却偏生拿其没奈何。正一筹莫展之际,小吉祥儿便寻了过来,低声说道:“姨娘也不用怕,二奶奶既然说了太太时常发病……这发作起来,姨娘又何必听太太的?”
赵姨娘身边儿俩丫鬟,那小鹊本是暗中投靠了王夫人,时常通风报信,小吉祥儿算是赵姨娘的心腹。
此言一出,赵姨娘诧异半晌,忽而怪异笑将起来,扯着小吉祥儿没口子的赞道:“好好,好丫头,我没白疼你一场。你放心,除去彩云,来日我让环儿也纳了你。”
是啊,太太都发病了,哪里还用听太太的话?那周姨娘素来不惹事,整日介只顾着自己个儿,自己发话断定太太发了病,那周姨娘还敢置喙不成?
赵姨娘一边笑着,一边心下暗乐不已,此番那凤丫头失策了,非但磋磨不到自己个儿,说不得反倒让自己报了仇!
好生夸赞了小吉祥儿一通,过得半晌,换了一身衣裳的赵姨娘便趾高气扬去了正房里。
这会子正房里只两个婆子看着,王夫人只跪坐在佛龛前捻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赵姨娘鄙夷一笑:“哟,太太这会子想起吃斋念佛来了,敢情是忘了当日是怎么害人的了吧?”
王夫人闭目不理会。
赵姨娘自顾自在王夫人身旁落座,笑道:“凤丫头说这二房的事儿她一个小辈的不好置喙,因是这往后啊,就是来我伺候着太太。诶?听说太太这几日时常发作,不如发作一个让我瞧瞧?”
手中佛珠停下,王夫人睁开眼冷冷瞥了一眼赵姨娘,轻声道:“你当你与马道婆合谋害了宝玉与凤哥儿的事儿做的隐秘,无人知晓不成?你若再聒噪,信不信待老爷回来我拼着性命将此事告知了老爷?”
端坐的赵姨娘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你,你胡吣!”
王夫人冷笑道:“不然伱以为那马道婆是怎么死的?”说话间王夫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赵姨娘,抬手啪的一巴掌抽在赵姨娘面上,道:“贱婢,在我面前也敢端坐了?”
赵姨娘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束手起身,规规矩矩站在了一旁。王夫人冷哼一声,也不理她,自顾自的进了里间。
赵姨娘欲哭无泪,怎么到头来还是太太来磋磨她?
那门前看守的婆子本就是王熙凤的人,转头儿便将此事传了出去。待平儿纳罕着与凤姐儿说过,旋即便问:“奶奶怎么笃定太太定然能治得住赵姨娘?”
王熙凤笑而不语,左右都是狗咬狗,谁治住谁不一样?凤姐儿心下还巴不得两败俱伤呢。
却说这日早朝,巡城御史徐晟上疏,弹劾王子腾管家不严,纵其子王强夺慧纹炕屏。
圣人大怒,摔了御砚放话要将那大不敬的八人尽数砍了脑袋。北静王水溶等纷纷出列求肯,好不容易方才将此事遮掩过去。太子虽观望风色,这日却不曾动作。
又一日,太子终究遭受不住手下人鼓动,出列上奏圣人,恳请圣人仁慈,念在那八人不过是初犯,从轻发落。
皇帝是政治生物,哪里会无凭无据的发火?政和帝抓着国丧期间聚饮招妓一事大做文章,为的自然不是区区几个不成器的勋贵子弟。
待过得几日,朝堂上反复拉扯一番,罪责到底定了下来。念在这八人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仁、王领八十大板,自国子监开革,永不叙用;另,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免职;王子腾官降三级,仍领九省统治之职;景田侯之孙巡城兵马司裘良革职。
明眼人都知,圣人一早就瞧着巡城兵马司裘良不顺眼了,此番正好寻了由头,换了圣人信得过的臣子履职。
政和帝下得朝来,回得西暖阁里愈发不安。这才几年,太子竟一呼百应了?且听闻北静王、王子腾的与太子多有往来,这内中有没有密谋结党?
思忖良久,戴权忽而悄然凑近道:“圣人,慎刑司郎中吴谦求见。”
“宣。”
戴权应下,转头便将吴谦引入西暖阁里。
待吴谦见过礼,政和帝这才转身观量其一眼道:“昨日你说李复生与王子腾家起了龃龉?可探知内中缘由了?”
吴谦略略沉吟,躬身拱手道:“王家坐探回话,说是王、王仁为东宫奔走,不知为何相中了李伯爷的营生……”当下吴谦便将坐探所查一一说将出来。
政和帝听罢沉吟了半晌,说道:“这般说来,此番李复生瞄着的是王家那两个不成器的?”
吴谦没敢应声,身为鹰犬,他只管将探知的报与圣人便是,余下的一概听从吩咐。
一旁的戴权三番两次得了李惟俭好处,尤其还得了股子,因是这会子便笑道:“圣人,李伯爷少年得志,忍个一回两回也就罢了,王家子三番两次欺上门,也无怪李伯爷恼了。至于太子……只怕是被王家子牵连了。”
政和帝忽而笑了,说道:“也是稀奇,朕立下的东宫太子,怎地到了李复生眼里就这般不受待见?”
戴权笑道:“圣人,李伯爷还年少,行事怕是不够周全也是有的。”
政和帝瞥了其一眼,顿时骂道:“你这老狗莫非也得了李复生好处?”
戴权欲政和帝主仆二十几年,情知这位圣人脾性,因是讪笑一声道:“还是圣人知晓老奴……前回老奴去赐婚,自李伯爷手中买了些股子。”
政和帝笑骂道:“你这狗才得了银钱又有何用?哦,是了,你还有个侄子。回头儿好生管束了,再闹出不法之事,朕定惩不饶。”
“老奴遵旨。”
政和帝负手踱步思量,须臾停步问道:“李复生如今还在家中?”
戴权不知,吴谦监察舆情却是知晓的,因是说道:“回圣人,今日李伯爷的伯母梁氏回返金陵,李伯爷亲自往通州去送了。”
政和帝吩咐道:“戴权,等明日你叫李复生进宫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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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伯府。
因着梁氏实在放心不下李守中,便央着李惟俭寻了海船,此番自通州到津门,其后乘海船南下,到松江再换船往金陵而去。
若顺风顺水,全程不过八、九日光景,可比走运河省时省力多了。
不提李惟俭沿途护送,却说黛玉送过了大伯母梁氏,一早处置过家中事务,便又在书房中翻看账册。
过得半晌,紫鹃悄然入内,沉吟半晌才道:“奶奶,方才扫听过了,说是昨儿老爷又与晴雯、香菱在一处。”
黛玉眨眨眼,顿时恼了:“我生怕他憋坏了,这才让他去寻旁的,不料说过一回也不当回事,这般放纵下去身子骨还要不要了?”
紫鹃道:“要不奶奶寻晴雯、香菱教训教训?再怎么样,也不能勾搭着老爷这般……”
黛玉思量道:“这却不急……晴雯是个爆炭的性儿,我不知内情,若数落一通只怕晴雯受不了。这样,你先去将香菱寻了来。”
紫鹃赞道:“还是奶奶想的周全。”当下紫鹃出了东路院,不片刻便将香菱寻了过来。
香菱进得内中,与黛玉对视一眼,顿时笑着一福,张张嘴却半晌没言语,继而才道:“坏了,我是该叫奶奶,还是该叫师傅?”
黛玉素知香菱是个没心计的,眼见这会子香菱依旧顽笑,便也笑道:“随你怎么叫,快来,这几日你母亲可好?”
香菱笑着过来落座,说道:“太医诊治过了,说这风湿只能用针灸缓和一二,却并不能根治。母亲反过来还劝我呢,说多亏了四爷,不然哪里敢想过上如今的日子?”
黛玉笑道:“那就好。你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如今总要苦尽甘来。但有什么短缺的,你只管来寻我就是。”
香菱笑着摇头:“都全着呢,四爷还给了母亲月例银子,母亲还说每日家锦衣玉食的,便是有银子也不知如何花用。”顿了顿,又道:“奶奶寻我是有话说?”
黛玉点点头,瞧了紫鹃一眼,紫鹃便悄然去守了门。
黛玉沉吟着不知如何开口,她虽过了门,可因着年岁小到底还是姑娘家,这床笫之事如何好说出口?
好半晌,黛玉才低声道:“这几日四哥与你和晴雯……”
香菱眨眨眼,霎时间红了脸儿。年前因着李惟俭气力渐长,除去琇莹那憨憨体力足,其余姊妹单独一个便没一个遭受得住的。那会子便有人提议不如夜里两个人轮流伺候着。
此事因着年节与婚事耽搁了。待前几日晴雯寻了香菱说将出来,香菱扭捏了好半晌方才应承下来。
夜里与旁的女子共同伺候四爷,这等事儿好似天方夜谭一般,从前香菱想都没想过。可这几日过去,心下羞涩褪去,便觉内中另有滋味……
偏此时主母提起,香菱咬着下唇实在不知如何言说。
黛玉也红了脸儿,说道:“四哥六月里过了生儿也才十八,还不足弱冠。这等事儿荒唐且不说,可不好拖累了四哥身子骨……”
香菱暗忖,再这般任凭主母说下去,只怕自己个儿就成了狐媚子了。因是赶忙道:“奶奶想差了,实则……实则……”
当下凑过来,与黛玉耳语了好半晌。直听得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满是惊奇,待香菱说过,黛玉才道:“还能这般?”
香菱低声道:“奶奶过门前,太太不曾给奶奶瞧过图样子?”
过门前没给,回门的时候倒是给了……不过如今还在紫鹃手中,黛玉可不曾瞧过。
香菱便说道:“这几日都是我与晴雯劳动来着,四爷倒没怎么劳累。”
黛玉这会子心下一片慌乱,偏禁不住纳罕,那床笫之欢……竟也可任凭女子来驾驭?
又与香菱说过半晌,待香菱告退而去,黛玉枯坐书房捧着书册好半晌,貌似翻看账目,实则早已神游天外。
有心寻干娘张宜人送的册子翻看翻看,又耻于说出口。
这日本道李惟俭送过梁氏后会在通州留宿一晚,不料酉时过后,前头茜雪来回,说李惟俭竟回来了。
黛玉紧忙披了衣裳来迎,还不曾出院遥遥便见李惟俭风尘仆仆而来。
小两口相见,李惟俭顺势便扯了黛玉的手儿。黛玉便道:“不是说要留宿一晚吗?”
李惟俭笑道:“算计了下赶在城门落锁前还来得及,我就干脆快马回来了。”
有些话不用明说,今儿又轮到黛玉夜里轮值,只怕因是因此李惟俭方才会这般急切的赶了回来。
黛玉反握了大手一下,笑吟吟与李惟俭入得内中。
紫鹃赶忙张罗着打水,李惟俭摆手道:“一身尘土,我过会子去后头洗澡就是了。”
黛玉紧忙吩咐道:“四哥还不曾用饭,雪雁去后头催一催,捡可口的做几样尽快送来。”扭头又与李惟俭道:“四哥用了饭再去沐浴,空着胃口可不好。”
“听妹妹的。”
二人略略叙话,转眼雪雁提着食盒送来几样小菜,李惟俭三下五除二连吃了两大碗碧粳米饭,看得黛玉忍不住道:“也不用这般急着往回赶,这夜里赶路,万一摔了马可如何是好?”
李惟俭撂下碗筷打了个饱嗝,笑道:“我吃好了,妹妹可要与我一同沐浴?”
黛玉情知李惟俭又要作怪,可瞧着那风尘仆仆的身形,这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略略沉吟也就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