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款款走向他,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眼睛看着那枚胸针,“挺漂亮的。”
肖之南收起胸针,放回盒子,“给……一个朋友准备的礼物,放在这里很多年了,一直忘了给她。”说罢他又从盒子里出一本影集,摆在自己的膝盖上翻给莎拉看,“这都是她拍的照片。”
莎拉拿过来一页页地看,那里面有很多风景照,还有肖之南的侧影和背影,鲜少有正面,即使有,也多少都有些遮挡,或者是墨镜,或者是帽子,或者是手上的东西,除了最后一张。
莎拉把最后一张抽出来,看了看肖之南说,“南,总算有一张是你完整的正脸。”
肖之南拿过那张照片,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身边就是笑意盈盈的他,抓拍得太及时,总能让肖之南瞬间回到那古海底扇下。
“这就是摄影师本人。”肖之南指着吴一荻,对莎拉解释。
莎拉定睛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She must be interesting.”
肖之南哈哈一笑,轻搂着莎拉,“We are alumni.”
“Of IC?”
“No…of UW in China.”
肖之南和莎拉以身作则,即使两人独处也尽量用中文交流,为的就是给两个孩子营造中文环境,但父母确实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他们要讨论一些尴尬话题的时候会自动切换英文这样的做法,也被两个孩子学得分毫不差。
肖之南知道她就在一个小时的车程内,但他没了勇气去见她。
他倒不是在意周晓枫,他只是在意她。
三年前,唐湘杰找他要李蓉蓉的联系方式。
李蓉蓉是他姐姐的心理医生,常年定居德国,每年回香港两个月左右,一来是探望年长的老母,二来也是香港和内陆的来访者太多,她不得不集中治疗。
肖之南很意外,“我觉得这个世界最不可能得抑郁症的人是你。”
唐湘杰笑,“那当然,我心理健康得很,帮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看来非同一般。”
肖之南和唐湘杰也是少年相识,又加上家族的亲缘关系,彼此甚为了解,当年他爷爷去世,最疼他的小姨奶思虑过重差点要自寻短见,也未曾见他索要李蓉蓉的预约,如今为了一个区区抑郁症就要联系李蓉蓉,还再三强调无论如何都要插队进去。
“肖之南,这个忙……说实话也是你该帮的。”
唐湘杰的嘴,关不住的水。
肖之南很后悔在上海的时候去找她。
那根项链完全可以委托唐湘杰转交,就像当初他寄给她的书一样。
但是他想见她。
他并非害怕周晓枫的拳头,他16岁便是柔道8级,怎么打不过周晓枫?他只是害怕连累吴一荻,这也是他最恨吴一荻的地方,拖泥带水,畏畏缩缩,鬼神都不敢得罪,但凡她勇敢一点,狠绝一点,他俩至于到今天的地步?肖之南每多恨一分吴一荻的退缩软弱,就会双倍憎恨自己的退缩软弱。
恨也是思念。
思念这种东西,越压抑就越疯长。
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美好日子,他们彼此交换过的纯粹情感,在肖之南的人生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能去找她重温。
回到英国后的日子,他越来越难以独自承受情感黑洞的煎熬,身体越是放纵,内心越是虚无,这是他年少无知的代价,虽然这种代价比起世间其他愁苦已是无足重轻,但肖之南的人生太过顺遂,顺遂到这点代价已经沉重不堪。
新加坡之行让肖之南重燃希望,他知道她心里还有他。
希望让他焦躁,他等不及要去见她。
除夕刚过,肖之南就陪莎拉回意大利给岳丈祝寿,仪式走完,莎拉忙于带孩子,并无多少时间陪他左右去结交家族各路亲戚,他觉得无聊,正好Rachel邀请他试驾新买的直升机,便一个人飞了日本。
试驾飞机并非有多好玩,只是Rachel计划去东京视察一场路演,而肖之南早已通过Leila知道,她一定会在现场。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好安排。
他们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在一片深山老林之中,与世隔绝一般。
肖之南无限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试图唤醒她的情感,不惜逼迫她的欲念,就这么无休无止纠缠了一番,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爱而不得,他报复一般狠狠咬了她肩膀一口。
肖之南的风月里,吴一荻并不想继续奉陪,她恋家,挂念孩子,还很在乎那个孩子的父亲,哪怕并不爱。
札幌的小酒店,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饭。
肖之南终究是不死心,“一荻,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吴一荻点点头,毫不犹豫,在她的观念里,生离死别是定数,久别重逢是缘分,定数无可奈何,缘分可以随喜,就算她很清楚,有些缘分是肖之南特意为之。
小主,
肖之南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你明明还在意我的,为什么不能……”
“在意是在意,不能是不能。”
“你怕周晓枫……”
“之南,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我不做…有违伦常的事,这是我自己的规矩,跟周晓枫并无多少关系。”
肖之南笑笑,“伦常都是唬人的玩意,你信那些干嘛?”
吴一荻认真想了想,“我愿意被吓唬。”
肖之南看着眼前这个规矩的女人,不禁惋惜她被规矩束缚住的野心。
她聪明好学,精力充沛,专注度尤其高,若不是被家庭所累,她的世界应该更为广阔和精彩,肖之南从认识她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想带着她进入更广阔的世界,看到她的成长,他会有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只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也会成为她的桎梏,不论是不是嫁给他了。
嫁给他,她会困在他的家族牢笼中,随着他一起,为那些她并不渴望却不得不争取的世俗功利放弃自我。
不嫁给他,她就困在他已为她打造的情感牢笼中,除非她封闭自己的情感世界,否则等待她的只有失落,肖之南对这样的结果是笃定的,不管是不是由她亲口说出来。
她这样的女子,本来就不应该附属于任何男人,不管是肖之南还是周晓枫。
肖之南轻叹一口气,“你知不知道,对你这样的规矩本分,我又爱又恨。”
吴一荻看了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手,“谢谢你的又爱又恨,我会记在心底。”
肖之南反手握住她,“记多久?”
吴一荻低头想了想,“记到记不住为止。”
这个答案让肖之南的希望再次落了空,他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求而不得就会把她晾在一边,不再理会她,直到在陈铭宇家里看到了吴一荻的书,他又陷入了曾经的痛苦。
南方那棵古树下,吴一荻细细碎碎的记录里,他能脑补她所有的生活日常。
他登陆了尘封十多年的QQ,看到那棵满目葱翠的春天的山毛榉树仍旧是安安静静地,对话框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留言。
她过得很自在,他为她感到高兴,但他终究还是想去求证她心里是不是还有自己,就精心选了一堆书寄给她,为了掩人耳目,他叮嘱唐湘杰,就说是陈铭宇寄的。
很快,吴一荻的第二本书就出版了。
第二本书里,肖之南发现吴一荻对Richard Mabey的作品频繁引用,致谢部分更是强调了他寄给她的那本《树的故事》对她的影响,虽然字字句句都在谈书,但肖之南知道,她一定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那么聪明,不枉他如此喜爱她一场。
夜幕降临,肖之南还是独自驱车去了市区。
四年不见,看着她不施粉黛地从电梯走出来,肖之南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岁月虽然给了她一些松弛,可她也一直保持着的惯有的清爽利落,这两种气质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让肖之南心生期待。他们浅浅地交流了数句,聊着孩子,气氛轻松,这么短短的十来分钟,时光就在肖之南身边穿梭了很多次,他亲吻过她的十多岁,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不知道四十多岁又是什么滋味?肖之南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临别之时还是忍不住抱了她,他怕自己会吻她,于是迅速放开了她。
友情也许平淡,但比爱情更安全。
坐忘林一夜,他不再对吴一荻心存妄念,但一直耿耿于怀。
回伦敦后一段时间,他迷恋上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离异女子,她长得很像吴一荻。
他给了她很多钱,给她买很多奢侈品,但从来不陪她吃饭逛街,也从来不跟她交流情感,他们只上床,而且条件苛刻,她不准说话,不准主动,甚至连声音都不准有,还得允许他在她肩膀上咬一口。时间一久,女子退缩了,她并非沦落到要当工具的地步,她有正经工作,也不乏追求者,更是需要在床上释放情欲的年纪,这种压抑的交往让她崩溃,即使肖之南再帅,钱给得再多,她也受不了了。
肖之南也并不纠缠。
只是从此,他在找女人这件事情上消停了很长时间,再叠加疫情和金融危机的影响,他渐渐把重心转移到了家庭和事业,等再次见到吴一荻,他已经不再有执念。
莎拉把肖之南和吴一荻的合影放进了相框,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肖之南有些意外,“Sarah, 这样合适吗?”
莎拉指着照片上20来岁的肖之南,“南,我很少见你这样开心。”
肖之南笑笑,“那个年龄,自然很容易开心。”
“现在这个年龄也要开心哦,我发现,你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会很开心呢。”莎拉摆好相框,转身搂着肖之南,“南,我希望你开心。”
肖之南看着怀里笑意盈盈的莎拉,神情有些恍惚。
“之南,我希望你开心。”吴一荻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和他分手。
吴一荻眼中的肖之南,是长在温带海洋性气候下的山毛榉树,充沛的雨水和怡人的温度成就了树的美丽恣意,他不是雪松或者胡杨,扛不了寒,也耐不了旱,所以,他的开心必须建立在他适宜的丰厚土壤之上,相比而言,她吴一荻的情感太过单薄。
他恨过她的自私,也恨过自己的无能。
但他不得不承认,吴一荻把他看得很透。
那天晚上,肖之南对莎拉极尽温柔,他虽然心有缺失,但莎拉这样的女子能陪在他左右,已是他人生最大的幸事。
肖之南主动提出陪莎拉去巴黎看秀。
莎拉很诧异,“你从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