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
那句话,恐怕也是孟迟这一生苦苦坚守的信念。
这是对她为人师者的最高赞誉。
孟迟认为。
顾凉理解了自己。
顾凉有些羞愧,朝着孟迟恭敬的拂手行礼,沾了泥的衣襟在半空中微扬,又无声敛去。
这一敬,是敬孟先生。
敬她,心如皎月,诲人不倦。
她比像徐临之流的所谓上师,更加纯粹。
如果说,徐临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着世俗中人的大多数通病,自私、虚伪、汲营、贪婪。
那么孟迟,更像是一个无法被世俗所理解的理想主义者。
不收银钱当束修,半生清贫,几十年如一日的守着一间破败的书院。
然而就是这样一间摇摇欲坠的书院,却庇护了这么多的寒门学子。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这种轻而易举便可以处于道德之巅制衡她人的清流,让她由衷的敬佩。
“所以,学生妄请先生,不要再日日白粥咸菜,多食于您身体无益。
学生明白,您不愿接受我们的束修,可若是,学生会元获得的恩赏呢?
……您可愿受一半?”
咸菜含盐量极高,虽利于储藏,但吃多了易致癌。
这是现代人的常识,可是对于这些寒门学子而言,咸菜白粥,可以抵御饥饿,维持生理机能,这便够了。
“先生,学生见过师妹们每夜腹饿难忍,煮浓茶喝下的模样……她们正值勤学奋进之时,若是身体垮了,还能如何苦读?”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是,先生,这是意志的锤炼,但是我们为何不审视一番,这何尝不是正遭受苦难之人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
苦难时,这番话能让我们更为坚定。可明明能有更好的选择,却仍要固执的去选择苦难。
这根本不是自强,而是自虐!”
她原本想用更委婉的方式,劝孟迟更新一下书院的菜单。
但是如今既已说开了,便只能继续。
只要孟迟点头,接受她们的“赞助”,至少能让书院的学子们,稍微吃得好一些。
孟迟沉默了许久。
她打量着眼前一片至诚的学子,悠悠的叹了一声。
“会元?听着口气倒是不小,先考下来再说吧。”
顾凉抬头看着她。
孟迟虽然语气不算太和蔼,脸上却俱是笑意。
顾凉也笑了笑。
因为她知道。
……孟迟答应了。
钱程几人听到顾凉讲完大概,也纷纷陷入了沉默。
是啊。
因为孟先生表现得太过自然,也让她们都忽视了。
以孟先生之才,本可谋生于达官贵族,何必也要同她们一起日日粗茶淡饭呢?
因为传道受业,薪火相传。
即便萤烛微光,她也始终坚定的守护着这天下寒门学子的求学之路。
虽千万人,吾往矣。
风霜染白了她的两鬓,可她从未在意过。
她们都有大鹏之志,难道孟先生……便没有吗?
彭兴默了半晌,“我真该死。”
顾凉看了她一眼,见彭兴愧疚得真有些饮恨西北的决绝,抿了抿唇,淡声说道,“我问过,先生说,会元获得的恩赏,她受。”
会元……
想不起。
方仲怀问道,“那传胪呢?”
钱程也问道,“或许……贡士也是有俸的,先生受吗?”
彭兴也期待的看向顾凉,“顾君,我也……”
顾凉:“……试试看。”
毕竟后日就要进贡院了,想必育华、应天书院的举人已经卷得飞起,而这三条友还在这里修鸡舍。
……
翌日,清晨。
顾凉在林子里打了两套拳,刚走回到前院,便见方仲怀急匆匆过来寻她。
边跑边朝着她招手,“顾君,有人找。”
顾凉挑了挑眉,忽然忆起去年秋闱前,来接她的某位显眼包。
对着方仲怀微微颔首,便往书院外走去。
果然。
孙瑛的出行座驾,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只见书院外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镶金裹丝的豪华车架,比先前的嵌玉款还要奢侈上档次。
春日里,孙瑛穿了身鸦色锦服,她应是想着要比去年那会儿低调些,可这鸦色配着身后的青山秀水,是怎么看怎么扎眼。
真真是低调不了一点。
孙瑛站在马车旁边,对着顾凉笑了笑。
“老顾,我来接你回京都。”
顾凉有些无奈。
“我同钱程她们找了个车夫,可以一起去贡院,何必你来接?”
孙瑛大步走过来,揽着她的肩往马车的方向走,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你来看看先,我给你带了什么大惊喜。”
顾凉淡瞥了她一眼,这显眼包又卖什么关子?
猜也是采芝斋的糕点。
等顾凉被硬拽着走到马车附近,孙瑛从上面提下来两大包糕点,笑眯眯道。
“采芝斋的玫瑰酥,怎么样老顾,惊喜不,是不是想这口很久了!”
顾凉微微一笑。
还真是毫无惊喜呢。
顾凉敷衍冷淡的嗯了一声,接过糕点转身欲走。
无意中,瞥见微微敞开的绉纱内,露出了小半张清隽雅致的侧脸。
仅仅是这么匆匆一瞥,顾凉神色便柔和了下来。
“阿岚。”
她把糕点甩到孙瑛怀里,撩开车帘上了马车,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眉眼带笑的青岚。
冷淡的眸色也如雪后初霁。
青岚温柔的唤了她一声,“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