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夜已深。
夜晚的顾府,四处掌灯,柔和的橘色光影投射在小径青砖上,将廊下的路映照得一片亮堂。
青岚倚在窗边假寐,身上盖着一件厚绒毯,手里拿着几张还未描完的符箓。
矮几上的残烛仅剩拇指一截大。
烛光摇曳,光线也有些晦涩迷离,却把他清冷俊美的睡颜衬托得愈发动魄惊心。
栀香坐在门外守夜,迷迷蒙蒙间抬头瞧见走进庭院的顾凉,惊得瞌睡一下没了,急忙站起,想去跟正君说一声,就见顾凉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睡了?”
栀香摇摇头,“天稷道长从巫族那边送来了信,正君看过后,便说要仔细琢磨灵符的式样,明日跟金光篆一并送去给桑圣子。”
顾凉微微蹙眉,“什么灵符?”
栀香仔细回想,“好像是……可以躲避和无视蛊虫的灵符,天稷道长说,她一见那些虫就犯恶心,连着哕了半个多月了,根本没办法思考。”
顾凉:“……”太废了。
北辰一死,天机楼如今也彻底归天稷掌控,作为回报,天稷也‘自愿’应了先前的承诺,去到西周边境为巫族族民破除诅咒。
当然,是阿岚提前算出的破解之法,天稷只用贯彻落实。
想来也是去了一月有余了,结果待了这么久,就这?
栀香又说道,“小姐,今日桑圣子也来过,还拿了巫族的药草给正君。”
顾凉点了点头,“嗯,还有何事么?”
栀香绞着手指,眼神闪烁了下。
“没有了。”
顾凉面色微冷,拧眉看着他。
“确定没有了?”
“……确定。”
“栀香,若你有事瞒着我,你应当知晓会有什么后果。”
“奴侍明白。”
栀香有些紧张的攥着手指,“小姐,恕奴侍多嘴一句,您若是有空的话,能否多留在府里陪陪正君?”
顾凉目光骤然变暗,过了片刻,她才回道,“我知道了。”
栀香低垂着头,眼底是藏不住的愧色。
庄医士说,正君的病恐是回天乏术,他自认医术不精,也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开几贴药帮他调养下身子,至于以后,全看天意。
正君却很淡然,似乎已经料定了是这样一个结果,还让他们三缄其口,不要用这些事去叨扰小姐。
可越这样的无能为力,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栀香偷偷揉了揉眼睛,轻轻把房门掩上。
顾凉负手走到窗前,静静地站着,凝视着青岚的睡颜。
他似乎清瘦了许多。
栀香说得也对,这些时日,她总是忙着处理公事,忽略了阿岚的感受。
她潜意识里总是以为,杀死了北辰,阿岚也解了蛊毒,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但是她错了。
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埋怨的吧?
顾凉伸手,轻轻抚摸了下青岚的头顶,撩起几缕银白的发丝,眼神有几分涩然。
似是这些动作惊醒了他,青岚睁开眼睛,微怔后唇角染上温柔的笑意,“妻主,你回来了。”
顾凉眸光沉黯,低缓的嗯了一声。
“天冷,怎么坐在窗边睡。”
“有妻主送的暖炉,不冷。”
青岚看着她眉宇间深深的倦意,担忧问道,“是北境之局令妻主为难了么?”
“不是。”
“那是二殿下?”
顾凉摇了摇头,看着青岚关切的神色,心突然揪痛了下,握住他冰冷的手,顺势揽他入怀。
青岚会意一笑,缓缓靠在她的肩上,“看来,是因为我了。”
他越这般温柔体贴,她心底越歉疚。
“阿岚,抱歉,这些日子是我亏欠——”
青岚止住顾凉的话,“没有,妻主没有亏欠于我。”
“北境军情紧急,妻主忧心母亲安危,时时为镇北军献计,随时以应对北燕的来势汹汹。
陛下圣体欠佳,然而大乾储君未立,朝臣们也心思各异,妻主以鹤搏鹰,为你心中的君主谋算计策,为了大乾国运步步为营,妻主,你身上肩负了太多期望。”
“这些,我都明白的。”
青岚回握着顾凉的手,“妻主,你我一体,所以不必对我歉疚。”
顾凉低叹了一声,脸贴着他的发,“阿岚,你这样说,叫我如何不羞愧?”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深至浅妻夫。”
“阿岚,你说同我一体,便不要对我有所隐瞒,好么?”
青岚抬起眸,淡然看着顾凉,唇边忽然曳出一抹笑,极浅,也极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