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曹耕云与陆栢年都是曾经与皇帝打过交道的官员。他俩低头仔细想想,不由得迟疑了:“皇上……好象确实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曹耕云小声说:“范会之前不久来信,顺道也给我捎了一封,提到刚回朝的时候,皇上召见过他,说他不是被平反了,而是被赦免,当年他在任时那些对朝廷怨怼的话都不能当作没发生过,只是皇上宽宏大量,才宽恕了他而已,因此让他重回朝廷,就要向他提些要求……”
皇帝召了范会之这个吴门故生回去,故意强调他的黑历史,又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不在乎,因此希望他能成为朝中抗衡孙阁老一派的力量,但又不能拿变法之事攻击孙派官员,不能挑变法新政条款不足之处的刺,还要求他针对孙派官员时,不要做得太张扬,却又要有效地削弱孙阁老的权势……简而言之,就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要是范会之不听,皇帝就会随时罢了他的官,反正他本来就是“罪有应得”。
范会之当时都被气笑了。就算他曾经有过回朝后与孙家人拼个你死我活、以性命报君王大恩的念头,听皇帝这么一说,也没了冲劲。
他在信里向老友抱怨,说自己想要在朝中做些实事,还要同时面对孙家人的迫害打压与皇帝的诸多限制,实在是无趣得很。继续待下去,只怕什么事都还没做成,他就先被皇帝与孙阁老气死了。因此,他在孙家人算计要送他出京时,顺水推舟谋了外任。他在地方上做官,反倒还能多做些实事,少受些制肘,比留在京城里两头受气要强得多。
曹耕云如今把老友的信拿出来一说,众人便都觉得,皇帝的性格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他明明需要重新启用吴门故生来与孙阁老一派抗衡,却要在赦免了他们的罪名后还非要强调他们仍旧有罪,不肯承认自己曾经冤枉了忠臣,过后又不但不能提供助力,反而还对吴门故生诸多设限。谁戴着镣铐跳舞,还能跳出花儿来?范会之能忍上几年,再谋外任,已经十分厚道忠心了。
如今,皇帝明明想要用周家护卫八皇子,力保八皇子登基继位,却还要故意先给周家弄点罪名,泼一盆脏水,再表现出宽宏大量来,“宽恕”了周家,好让周家感恩,主动愿意听从他号令行事……他也想太多了吧?
搞这么多事,他就不怕周家人猜出了真相,不但不感恩,反倒还记恨上他吗?
周家镇守边关近百年,不知有多少子弟流血牺牲,皇帝不知体恤,却非要给周家定个通敌的罪名,才肯重用,这是把人当成什么了?!
海礁想起上辈子进京后一直备受打压欺凌的镇国公府,当时皇帝看着孙家把周家子弟打死打残,再施恩启用周家子弟,让他们进禁军做个小小护卫,是不是也同样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后来孙家倒台,周家人才会那么积极地表现自己,力求重回边关领军呢!
海礁心里有些不大舒服,觉得这种算计让人怪恶心的。
曹耕云撇嘴道:“若皇帝果真是这个打算,那镇国公便是再不高兴,也只能顺水推舟了吧?镇国公定会顾全大局,宁可委屈自己的……”毕竟老国公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他的儿孙与族人们还很年轻。西北边军中的人才也始终不够充足。为了边关稳定,老国公是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的。
陆栢年叹道:“皇帝还是太过看重变法的成果了。为了变法之策能继续下去,他宁可忍受孙家人这么多年的胡作非为……”因为担心打老鼠会伤了玉瓶儿,皇帝自己也在戴着镣铐跳舞呢!如果他还年富力强,也就罢了,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病倒的人还要这么干,结果只会助长了孙家的气焰。孙家能在朝中嚣张至今,皇帝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陆栢年早已死了起复的心,如今感叹几句也就罢了。只是镇国公府若知道了皇帝的真正用意,恐怕也只能忍着恶心接受皇帝的“恩典”了。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为镇国公一家委屈。
曹耕云则小声嘀咕:“如此一来,周家三房就不会出事了吧?毕竟皇帝要施恩周家嘛……可这也太便宜那恶婆娘了!”
海棠小声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倒也未必做得准。兴许皇帝和涂荣有别的想法呢?”
海礁忽然冷笑了一声:“就算他们有别的想法也无妨,眼下皇帝最忧心的,本就是储君迟迟未能决定之事。周家若主动为君王分忧,想来那盆污水也很难泼下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