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神与魂魄越过半数时空长河大流,回到属于他的时空。
乘北溟长息,同风作伴一路南归,下方山水人神如逝水,不断近了又远。
最终回到桃源谷之中。
懵懵懂懂的少年,死死握住一支老旧毛毫沉重落笔,一撇一捺、一横一竖都犹如搬山移海。
写到最后,甚至指缝间都渗透出丝丝血迹,沿着笔杆滑下,混入漆黑墨水当中。
于是纸张上的字体,到后边就都是半黑半红了。
镜内外观我前后,亘古远未当今三人一影空自流。
远超十一字的长句写罢,陆启蛰霎时如梦初醒,小脸煞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恐万分环视四周,好似一切熟悉又陌生。
一场大梦初醒,真假难辨。
“你……”儒雅道士震惊得无以复加,注意力总算从纸张上移开了去,想询问少年一些前所未有的离奇事端。
陆启蛰却选择夺路而逃,一把推开身后的人群,完全顾不上其他。
当少年的背影淹没人群之中,原本跟在陆启蛰身后的一位男子火急火燎冲到书案前。
不等儒雅道士反应过来,挑了支最为精致奢华的毛毫就要落笔,结果“咔”一声清清脆脆的断裂声,让男子呆愣在原地。
毛毫,断了?
不仅如此,余下的十支毛毫犹如北风扫草,一并被拦腰折断,毫不留情。
就连书案上有圣贤神性坐镇的镇纸也在最后轰然破碎,玉碎字裂。
到了如此地步,包括儒雅道士在内,参加上阳学宫选拔的人全部呆愣住了,不自觉张大嘴巴,一个字说不出来。
“是那个少年弄出来的!”
许久,终于有明眼人反应过来,扭头寻找引出异象的瘦小少年,可人群中哪儿还有陆启蛰身影?
“文脉剑灵都跟他……跑了?”儒雅道士最知毛毫玄机,每一支毛毫皆有一位文脉大家作为剑灵,剑灵不离,毛毫本身的灵性便不消散。
可放眼书案上一片狼藉,十一支毫毛与寻常毛毫已然无二。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正因如此,他才最是惊为天人。
陆启蛰拼了命的跑,仿佛想要逃离萦绕脑海的末日景象,天倾地覆,山水齑粉,神鬼人哀嚎愤怨。
等到他再也跑不动时,是在一处狭窄街巷尽头,前方左右无路。
他一手撑着墙壁,面壁如照镜。
随后便是好一阵的干呕。
身心俱疲的少年瘫坐在地,终于想出一个不那么蹩脚的理由安慰自己。
“一定是那上阳学宫神神鬼鬼的手段,用一个将挽天倾的幻境,想要让我们都投入其门下,好桃李天下更甚其余两宗,说不准每个人见到的景象尽是这般呢?”
对,就是这样。
怪不得李举人会被吓得腿脚发软。
少年想到这里,咧嘴一笑。
正当陆启蛰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巷子口传来一阵突兀呵斥声,扭头看去,是猪肉摊子那凶神恶煞的老屠夫。
只见老屠夫走进狭窄巷子里时,本就狭窄的巷子过道一下子满满当当,连光线都变得昏暗许多,在他手上拎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孩子,那孩子咒骂声不停,一口一个“猪头佬”“镇关西”。
连同唯一一个离开小巷的出口也堵住了去。
老屠夫一把给那孩子重摔在地,给那孩子摔得闷哼一声,躺在地上痛得弓成熟虾。
前者仍不解气,一脚踩在孩子的脸上,来回踩踏,脚上泥水猪屎糊了那孩子一脸。
“我叫你偷东西!偷偷偷!老子的东西你也敢偷,有本事你怎么不去偷王寡妇的底裤?难怪说你娘是个浪骚蹄子,连你爹都不知道是哪个!”
老屠夫一边咒骂,一边解开裤子,尿液口水浇了那孩子一身。
他想反抗,奈何体型悬殊过大,就算想开口咒骂回去,也只会被灌一嘴的腥臭尿液。
“野种玩意儿,下次老子干死你。”老屠夫收回脚,又一脚狠狠将那孩子踹飞,这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全程没有看过陆启蛰一眼,或者说压根儿没把那孩子和陆启蛰放在眼里。
原本浑身赤裸如今却一身污秽的孩子,躺在陆启蛰脚边,明明痛得不了,硬是憋着没喊一句疼。
双唇间缝隙露出的牙齿,竟然无一不是漆黑之色。
没闲工夫理会孩子的牙齿为何如此漆黑,陆启蛰觉得于心不忍,小心翼翼递过去一壶水。
孩子一把拍飞,水洒了一地。
陆启蛰楞了一阵儿,没说话,伸长手捡回水壶,以为那孩子想要吃东西,饿得不行了才会去偷老屠夫的东西。
犹豫片刻,打开自己的小布包,又递过去一只没舍得吃的、最大最白的馒头。
无意间露出布包里头的几枚铜板。
他选拔没参加完就跑了,自然原本应当上交的三枚铜钱还在包里。
结果那孩子犹如狮子般暴起,陆启蛰来不及作出反应,瞬间被孩子扑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别看方才老屠夫一手就能将那孩子治得服服帖帖,到了陆启蛰这里就是他占据绝对优势了。
孩子压在陆启蛰身上,拳头雨点般倾泻。
恍惚间,就只见孩子一口漆黑牙齿。
少年一手护住面门,一手死死篡紧布包,但是那孩子力气极大,一不做二不休撕裂了陆启蛰的布包,抓起里面所有的馒头和两枚铜板转身就跑。
剩余一枚铜钱恰巧被压在陆启蛰裤子下,孩子没看到,自然也就幸免于难。
少年仰面朝天,脸上、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明天又要一身淤青了。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看着身上被沾染的污秽和一地狼藉,还好,娘给的毛毫和最后一枚铜板还在。
少年抹了把脸,没哭,没闹,甚至没有半点咒骂那孩子的心思。
他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如拾遗捡岁。
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就算收拾好了,烂开一口硕大口子的布包也绝对装不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