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结局二·上】新生(2 / 2)

那些搬运工不是林女士叫来的吗?

这些人是谁······

邱院长沉默片刻,放下袋子后也没伸手去接那张卡。雨水沾湿了脸庞,睫毛亦被打乱,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她缓了缓气,沙哑道:“多谢这位先生的心意,但我不能······”。

“别急着拒绝。”

“我想你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探出车窗的那只手换了个姿势,露出掩藏在卡下的东西。

一张小小的相片。

明明雨水淋湿了眼睛,可那相片上的人却像冰冷的针尖刺入心头。手指猛地抽搐蜷缩,袋子散开,甜果零零散散滚落满泥。

邱院长急促地呼吸着,身体仿佛坠入冰窖,四肢百骸都在痉挛,混沌和强烈的心悸冲撞神经,让她无法停止颤抖。

“听说邱兰女士自幼无双亲,成婚后育有一子,幼年时遭拐,寻觅多年无果。后有一次短暂的相聚,可惜那是你们最后团聚的日子。丧夫丧子,而独子死因不明,至今未查清。”

“已逝之人的结局我无法改变。但,你不想见见独子的血脉吗?”

她已经听不清那个男人在说什么了,也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耳边尽是嘈杂,雨点落地的声音无限放大,似要将人拖入无间地狱。

“当然,我是个商人。”

手心的相片磨得皮肉泛红,像把生锈的钝刀凌迟着被绑在十字架上将受焚火之刑的罪人。

黑车绕过高矮错落的瓦房驶出坑坑洼洼的窄道,尾灯在不起眼的小巷隐入重重雨幕,化作无数双红色的眼窥视着她。

*

转眼已至过三月,夏季的天黑得要晚些,新雕了花的镂空围墙送来阵阵凉风,隐约还能听见工匠的交谈声,夹杂着除草机发动的轻微轰鸣。

往日晒衣物的地方摆了两个铺着红布的大长桌,上面放着一大锅香气诱人的牛腩蛋炒饭,热气腾腾,份量很足。

惠枝挽起袖子拿着饭勺细细搅拌,提前炖好的牛腩软糯入味,颗粒分明的圆润白米和色泽金黄的鸡蛋交相辉映,引得一帮排队等饭的孩子食欲大增。

配饭的菜色亦有几样,椒盐焗好的蚕豆,雪白的豆腐滚了鲜鸡汤,上面飘了几颗鲜艳的红枣枸杞,长勺一舀,底下还有鲜笋千张,汤汁浓稠味道鲜美。

孩子们都入了座,满足地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

惠枝舀了三碗鸡汤递到小圆桌上,摘下围兜擦手,“来,沈老师别客气,喝点热汤暖暖胃,难得留下来一起吃顿像样的饭。以后呀,这帮崽的日子好过了,熬了十多年总算有点盼头。”

福利院起初只有邱院长一个人照顾这些孩子,那时买下这块地都花了不少钱,再加上修工建筑,孩子们的吃穿用度,积蓄所剩无几。冬日严寒,衣物被褥皆单薄,后来还是几个志愿者捐了点东西才勉强度过。

惠枝是后两年来的,她年轻时结过一次婚,丈夫出意外不幸离世,连孩子都没留下,此后也没了再找人过日子的念头,只想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当年见邱院长一人拉扯几十个孩子,便想着帮衬几分,结果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兰姐,那位好心人打算什么时候来看看孩子们?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呢,还没露面就给我们翻新地皮,不过那住宿区和图书馆扩建要花不少钱吧。”

惠枝喝了口鸡汤,直呼鲜香,邱院长接了碗,转头看向青翠墙角的一点红,目光恍惚又带着点晦涩,“他······并未透露自己的姓氏。”

“这可真是个大善人!连个姓都不肯让我们知道,像这样默默无名的好心人不多了,我们这也没什么出名的特产,不然就给他准备点了。不知道我腌的腊肉愿不愿意尝尝。嗐,看我又想多了,人家啥山珍海味没吃过······兰姐,今儿你怎么老走神?高兴坏啦?还是在想林女士吗?”

邱院长沉默地望着不远处刚凿开的鱼池,活水引入,涓流缓缓绕过假山青苔,几尾赤金小鱼嬉戏在碧莲之下。

“······林女士”

她神色怔忪,眼珠缓慢地转了转,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叹息道:“是很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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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女士没留下过联系方式,从来都是单方面上门,最多只待个半日便会离开,接送她的车也从不停在正门口,而是在巷道不起眼的角落处等候。

“兰姐,你说林女士是不是出了什么······”

邱院长猛地打断惠枝的话,“不可胡说!万事都需谨言。”

“惠枝姐不要想太多。吉人自有天相,林女士是个慈善家,上天会厚待她的。定是近日繁忙,分身乏术,加上我们这地方偏僻,开车都要绕路,总不能来得频繁了。”

沈婉心喝完鸡汤起身,“我去看看孩子们吃得怎么样了,顺便给姑娘们扎头发,待会儿不是还要一起拍个大合照吗?”。

“对对对,还是沈老师想的周到,我这乡野妇人尽说些扫兴的话,兰姐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担心过了头。沈老师,我和你一块去给她们弄弄,一下午玩得都灰头土脸了,要整理打扮一番上镜才好看。”

惠枝用手背轻轻推了推邱院长的肩膀,“我去了呀,兰姐,那边还给你留着碗炒牛肉呢,你喝完汤吃几口。”

邱院长应了声,低下头,耷拉着眼角,静静地望着碗里倒映的面容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呼喊的人声才回过神。

“兰姐,都准备好啦,就等你来了!快来坐下,孩子们都等着呢!”

“院长快来一起拍照!”

“来,糖糖站这里,站院长边上。”

邱院长在正中间坐下,少年少女们在后面排排站开,笑容温软的女孩就在靠近她右手边的位置,身穿一袭雏菊花色长裙,圆滚滚的眼珠漆黑水润,不施粉黛的面颊微带着婴儿肥,楚楚雪净,唇瓣透出自然健康的颜色。

她抬手拢了拢女孩被风吹乱的发丝,长着厚茧的指腹粗粝,动作柔缓如清风,“晚饭吃饱了吗?”。

“饱啦,还吃了个大鸡腿。”

“好,好,吃饱了就好。”

邱院长摸着女孩的脑袋,柔声道:“等拍了照,回去收拾好来找我,记得了吗?”

“知道啦。”

“好了,大家来看镜头!不要眨眼睛哈!”

“一,二,三——”

“茄子!”

站在糖糖身侧的少女在最后一秒挽住她的手臂,姿态亲昵地转过脸,只对着她笑。

*

糖糖打开门时,房内未点灯,仅凭窗外泻进的稀薄月光照明,便显得有些许昏暗,朦胧中只能瞧见一团窝在床褥上的凸起。

她顿了顿脚步,反手关上门,慢慢走到床边。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那道人影背对着她往里拱了拱,气氛沉默又寂静。

糖糖绕到床的另一侧,嗓音轻软,“六六,你睡着了吗?”

许久没得到回应,糖糖想着人该是睡下了,虽疑虑她今日睡得比往日早了不止半点,但还是收回试探的手准备脱了鞋袜回自己床上。

可她不过挪了半寸,床上那人就像背后长了眼似的,咕噜一下爬起来抓住她,甚至用手臂紧紧围住她的腰身,力气大到叫人喘不过气来。

“你又想去哪儿?”

六六的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糖糖的脸,语气略显低哑,捻弄厮磨的动作像只蛰伏在暗处的蛇游过水底,毫无温情可言。

少女的脸颊被捏红了,偏生那人恍若未觉,手指移到她细白的脖颈处掐出红印,“院长和你说什么了?聊这么晚。”

“还是说,她还想着给你找领养的人家。”

皮肉被禁锢得疼痛,糖糖没有挣扎,只微微低垂着头,乌发乖顺地贴在鬓边,抬手向后抚上六六单薄瘦削的肩头,轻声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是吗?”

六六趴在她肩膀上笑着,随后松开她,指尖碾过她抿起的唇,“吓到你了?糖糖,是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好了,去睡吧,今天玩累了。”

自糖糖月事初发,她们就不再同睡一张床,即便是白日半步不离,到了晚上都会分床而睡。

除了同去澡堂这一事,六六似乎对此十分抗拒,从不向任何人展露自己的身体。

每当她从澡堂出来,六六便早早等候在外,牵着她去草坪上看月亮,吹头发,以指为梳,穿进潮湿的长发,慢慢梳开、拢干。

她们在一起看了许多年的月亮,阴晴圆缺,弯弓满月,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直至月光将她们的影子燃为灰烬,直至她们彻底融入荒芜的黑夜。

*

天蒙蒙亮,惠枝照常打开福利院的大门,抬眼却见一道悄然站在角落的人影,待看清那人面容,惊得瞪大了眼,激动道:“林,林······”。

女人戴着顶黑帽,此时微露出帽檐下的脸庞,往日温婉美丽的容颜多了几分憔悴,“抱歉,近几月事务繁忙。孩子们还好吗?”。

“好,好,都挺好的。倒是林女士,您最近身体可还好?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惠枝又往外探了探身子,像是在望什么。

注意到她的动作,林女士垂下眼,“今天就我一个人来,往后······我儿子应该没太多时间来这画画了。”

小主,

“没事,没事,就是那帮小崽子惦念着,总念叨他。这会儿邱院长应该还在办公室,我带您去找她?”

“没关系,我认得路。还有这身裙子,麻烦帮我交给糖糖,是照着她的尺寸做的。”

惠枝笑着接过包装袋,“您呀,真是把糖糖当亲女儿疼了。那我现在去放她屋里头。”

本想着送完东西再带人到孩子们面前见见,可惠枝刚从宿舍区出来就碰到从门口折回的邱院长,说是林女士没在福利院待多久就离开了。

“还想留林女士吃顿饭的,最近伙食很好啊。”

惠枝不由得拧起眉,“林女士脸色看起来没以前红润了。兰姐,她这次来是······”。

“叙叙旧罢了。”

见邱院长不欲多言,惠枝又转了个话题,“你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是在愁领养人的事儿吗?要我说,那帮崽子最小的都十一二岁了,都记事了。现在找领养不是太必要,他们还不见得愿意走呢。而且现在不是有人资助我们吗?兰姐怎么这时候挑选起领养家庭了,搞得像要把人安顿好去做什么大事一样······”。

“惠枝。”

邱院长抬手打断她,声音沉下来,“此事不可外传。”

惠枝极少见邱院长这般严肃到脸色都显得难看的模样,不禁一怔,“兰姐,这是······”。

“只是我年纪愈发大了,照顾太多人有些吃力,倒不如给他们找个好人家。惠枝,这几天你就好好照看他们。要是见到生面孔,记得及时告诉我。对了,你和糖糖说声,明天林女士早上会来带她出去玩一天。”

“诶,这么突然吗?刚林女士来的时候还没跟我说呢,她还给糖糖买了件裙子,不过我去送的时候屋里没人,就放床头了。估计是和六六玩去了。”

惠枝疑虑地四处张望,忽然想到什么事情,转头嘀咕道:“兰姐,六六那孩子到现在还没发身,比她小的孩子都来事儿了,我们要不要带她去看看医生?抓点中药?她身子板也比同龄人瘦弱,一点儿都看不出迹象来。我上回想问问她的,毕竟女孩子脸皮薄点,我都挺注意了,可她反应过来就跑了。”

“过段时间我让老中医来看看。六六是不太亲近人,除了糖糖在身边时会表现的像个孩子。要是等糖糖······哎,你叫糖糖吃过晚饭来找我。”

邱院长揉着眉心,神情疲惫,她慢慢往外走去,惠枝在身后问:“兰姐,去哪儿啊?”。

“街上买点糖。”

惠枝没再追,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长叹一声,“这什么都不肯说的性子······希望是我想多了。”

临近傍晚,天下起了绵绵细雨。

孩子们用过晚餐,不能在户外消食就早早回了屋。

“要早点回来哦。”

“好。”

安抚好情绪不太稳定的六六,两人在通道处分开。

走了几步,糖糖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发现六六还站在后面望着自己,“你先回去洗漱吧,我会尽快的。”

见六六转身离开,她才抬步继续走进拐角,却不知背后那道人影停下脚步,转过了头,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邱院长的办公室并不远,糖糖小跑着赶到地方,见门微敞着一条缝,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是糖糖吗?快进来吧。”

邱院长仿佛等候多时,糖糖推开门便见一张含笑的脸庞,“怎么是跑来的?还喘着气,来喝口温水缓缓。”

接过水,糖糖被拉到邱院长身侧坐下,温暖的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惠枝都和你说了吧?明天林女士来带你出去玩一天,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带好,不要忘记了。”

递来的包袱有点沉,里面似是装着柔软的布料和其他零碎的东西。

“你收着就是,往后或许也能用到。”

邱院长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我再给糖糖扎个辫子吧。”

糖糖一般晚上都是散着头发睡的,这会儿扎了也不能留着过夜······其实留一夜也可以,顶多第二天会卷起来。

不过既然院长想扎,那就扎着吧。

糖糖乖顺地盘腿坐到院长前面,对方梳头的动作很轻很慢,不久便让人昏昏欲睡,她迷迷糊糊地侧靠在一旁的椅背上,眼皮一开一合,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柔地拍着她的脸颊,“糖糖,好了。回去睡吧,睡在这里要着凉的。”

从睡梦中苏醒,蓦然对上女人含着温情与悲伤的眸光,眼角好似藏了点泪,一触就碎,又像是她的错觉。

糖糖下意识抬起手来,指尖抚上那沧桑黯淡的眼尾。

邱院长侧头避开,将一半脸隐在暗处,嗓音略显沙哑,“乖,糖糖,该回去睡觉了。”

似醒非醒的,思绪乱糟糟,糖糖撑着惺忪的睡眼,步伐也有点发飘,她被邱院长轻推着背离开这间办公室,房门缓缓阖上,“乖孩子,做个好梦。”

小主,

外面的雨好像更大了。

糖糖没按原路返回,而是选了途经画廊的路。

墙上已有几月未添新画了。

黑夜潮湿的雨雾打在她脸上,有点凉,还带着一股呛鼻的气味。

糖糖往前走了几步,眉心微蹙地看向不远处冒着烟雾的地方——那是画廊?

墙壁上方的画被浓烈的烟灰遮住,只能依稀分辨出着火的中心点。那里,火光缭绕着半蹲的人影,照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糖糖反应慢半拍地眨了两下眼,压下跳得有些剧烈的心脏,“······六六”。

一墙之隔的巷道涌出臭水沟的味道,油腻的污水,低矮的棚户,冰冷的铁墙、铁丝网,锈迹斑斑的卷闸门······

爬满苔藓的墙角躺着剪烂的布料,燃为灰烬的碎花裙消散在空中。

她站在离火光外,与那人之间像被无形的分界线隔离起来,“为什么······要烧掉裙子?”。

糖糖看不清六六的表情,只听见她在笑,笑得疯狂若痴,可笑着笑着又是一阵怪异的哽咽,“我不喜欢那个林女士给你买的衣服。不管是谁,你都能对他们笑得很开心······为什么要对别人笑?”。

“你还是想跟她走,对吗?”

“觉得我是累赘,一辈子只能活在阴沟里。对啊,我这样的人,你是真心把我当朋友吗?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你都想尖叫着逃离,对吗?你说你不会离开这里,不会离开我,可你一直在骗我,都是为了万无一失,不声不响地消失。”

“你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美好!”

她的眼神裹满疯狂与恶意,照映着愈燃愈烈的火海,神情就像被石子碾碎的表盘薄片般裂开,仿佛一个陷入穷途末路,歇斯底里的病人翻腾挣扎却找不到出口,无药可医,病入膏肓。

烟雾冲进鼻腔,明明并非浓烈到致人晕眩,但糖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眼前浮起朦胧昏暗的光,透过这片光,她眼中的六六似乎变成了一串扭曲迷幻的线条,像信号不良时闪烁不停的黑白画面。

好像有无数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晃过,有人慌张地奔逃、尖叫,不绝于耳的哭泣声裹挟着她的灵魂缓缓升腾,远离这片污秽的猩红火光,延伸至云霄顶端。

万家灯火变得渺小微弱,视野蒙上一片灰,黏稠的空气紧贴着皮肤。整个世界弥漫着死气沉沉的窒息感,甚至还有隐隐的腐烂味,仿佛已经很久不存在活物。

她俯瞰着脚下的世界,眼睛缓慢地眨动,雨水嘀嗒掉在额前,顺着眉骨往下流淌,没过眼球,又沿着下巴坠落。

眼前模糊发晕,混沌,心悸,雨水打湿了皮肤,褪去温度的脸颊变得苍白冰冷,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眼泪。

“那天,没有下雨。”

这一切都是潜意识的遐想,是无法挽救的结局。

所见所闻都静止了,尘埃悬浮在半空,没有风雨,连绵的云层不再涌动,没有任何声音。

迟钝的,被遗忘的痛苦争先恐后涌入四肢百骸,意识和肉体分崩离析,挣离不得,无法解脱,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如同一朵朵恶之花从染血的土壤里滋生绽放,迅速走向颓靡腐败。

白光如流矢般朝她飞来,幻化为一面面镜子折射出无数景象。

福利院的冬天日夜总被灰蓝色雾霭笼罩,老旧的木门窜进雪花,孱弱瘦小的女婴躺在摇床上咿咿呀呀,周围凑着一堆孩子好奇地逗弄,“糖糖,糖糖,小糖宝儿!”“糖糖是最小的妹妹”“她长得好小啊,要给妹妹多吃点饭。”“妹妹还没有长牙呢!”

低矮的建筑物四周遍布蛛网般的下水道,阴雨天的积水多日无法排去,黏稠的空气紧贴皮肤,“朝葵福利院”的牌匾多年染着雾蒙蒙的潮气。即使夏季仍多雨,但偏那几日干燥得无半分水汽。

燃衣的火势并不大,糖糖离开时已近熄灭,不过那夜她未与六六同回宿舍,而是将人留在画廊,回了院长办公室去取忘拿的包袱,院长许是看出什么来,便又拉着她坐下聊天。可待上不过半小时,便听外面传来惊呼声:“走水了,走水了!快啊——”。

变了音的惨叫传入耳畔,同时整个福利院的总电跳闸,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邱院长面色骤变,紧紧握住糖糖的手,刚要站起身来,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狠狠地踹开。

“你们······”

院长一把将女孩护在自己的身后,身躯隐隐颤抖着,嗓子发干。当她借着屋外微弱的光线看清那几人的脸庞时,双眸蓦地睁大,呼吸瞬间急促沉重,拉着女孩手的力道加大,焦急道:“跑,快跑,赶快离开这里!”

为首的男人面不改色,似乎在欣赏一场可笑的老鼠跳梁戏码。

“邱兰女士,先生让我带给您一句话。”

“看来你不是一个诚心的合作对象,既然如此,合同作废。”

······ ······

“邱兰女士曾经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

小主,

“福利院在夏季末的一个深夜起火了,27名孩子和5名志愿者包括院长无一生还。”

“当我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控了,应该烧了很久,很抱歉,最后只找到一具烧焦的尸骨。”

皮肉焚烧余留的焦炭味还刻在骨髓未散尽,另一张与她有着相同容貌,五官轮廓稍显稚嫩的少女在面前慢慢浮现,烟火吻过她的眉眼,长风掀起她的发。

耳边混乱嘈杂的尖啸忽远忽近,高峰江海,万谷沟河坠入极端的安静。她们的视线穿梭时光交错,驻留,像一部荒诞可悲的默剧。

昏黄微光从苍穹倾泻而下,少女的脸庞浸润在虚幻的温暖里,似在与什么搏斗般,强行扯起一抹微笑,可整张脸只有嘴角在笑着。她的眼眸湿润,藏满悲伤的泪意:“我要消失了。”

“知安,当你想起这段记忆,我就将不复存在。”

“我在这里轮回一次又一次,哪怕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象,但始终无法改变死亡的结局。”

“是时候该结束了。”

“而你,也该醒来了。”

天空霎时间出现了裂痕,强烈的白光从缝隙间挤入,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双无形的手撕裂成碎片,黄昏,云絮,高树,像打碎的镜子一点点向深处坠落。

*

“血压······正常······”

“心率······正常······”

“脑电波频率······正常······”

“排压仪器,呼吸机准备,水溶介质导出······”

像躺在河底溺水窒息已久的人,四面八方的水流朝知安靠拢,她忍不住深呼一口气,头痛欲裂,胸膛憋得昏胀不堪,肺部传来阵阵紧缩的压迫感,不可自抑的咳嗽差点让她再次晕厥过去。

“呼吸机氧气浓度75%”

“排压完成,检查器官机能,准备刺激注射。”

接下来再也没听到有人说话。

耳边只有滴滴答答的仪器嗡鸣和不停走动的脚步声,她虚弱地半阖着眼皮,朦胧的视线中只能看到几个忙碌的白色身影。

这是······在哪里?

垂落的手臂传来芝麻大点的刺痛,冰凉的液体顺着筋脉流入身体,脑袋又开始眩晕,终于抵抗不住药物的作用,她闭上了眼睛。

等再度拥有意识,知安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光滑平整的实验床上。

她努力睁着眼,怔愣地看着头顶苍白的天花板,许久,动作迟钝地转过脸,四周光线昏暗,墙面冰冷幽昧,环绕在床边的机器照明灯闪烁着,眼前硕大的电子屏幕翻滚各种看不懂的数据。

明明身处昏暗之地,知安却觉得这些颜色交错的光线刺得她眼角酸涩,而大脑又开始出现幻觉,面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升起一股窒息。

海岛,实验室······

这里是现实,还是她的梦境?

神志再度变得模糊,记忆似乎分裂成了好几份,像是刻意逃避什么般,她压着一口气,心跳砰砰作响,试图陷入睡梦逃离这个过分真实的梦。

可角落处骤然响起的人声打破了她一触即碎的幻想。

“你醒了。”

“欢迎来到现实。”

“我的,8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