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慢悠悠地吃着饭菜,林雯紧皱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又夹了块烤鸭肉在他碟子里,凝望片刻,突然轻声道:“小樾,还记得七年前······你在海岛意外受了伤,丧失部分记忆。现在,还能想起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苏樾放下筷子,给她舀了碗汤,垂着眼淡淡道:“妈,我不记得当年的事。”
林雯侧过头抹了抹眼角,“妈妈知道,妈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都怪我,把才十岁的你交到柏文手上,这么多年都没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没有保护好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好妻子,更不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我愧对于你,愧对于我的好友。小樾,妈妈没和你说过,我曾有两个交好的朋友,在他们的专业领域是技术顶尖的存在,他们帮助过无数人走出黑暗重回光明。我为有他们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骄傲,后来我们都想帮助更多的人,于是我做了那个中间人,引荐他们加入一项秘密科研计划······我们都以为那会是突破新技术的伟大成就,哪怕时间再久都没关系,只要结果是好的。”
“可他们在七年前消失在了这条漫长的道路上,至今杳无音信。有人告诉我,他们是借着加入实验的名义想私吞成果,卷走了大部分文件隐姓埋名逃到国外,这是所有人的心血。这一逃就是七年,我想尽办法都联系不上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什么都没留下。不,他们还留下了一样珍贵的东西······”
林雯捂住脸,肩膀轻轻颤抖着,“我找到了他们的孩子。但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小樾,妈妈知道的太晚了,妈妈无能为力,妈妈看不透人心,我眼不盲心盲,错了太多太多年,也害了太过无辜的人。”
她含泪望着儿子,“小樾,帮帮妈妈,帮帮那个孩子······她快不行了,哪怕送她一程也好,早些结束痛苦。柏文,柏文他······在做人体实验。”
“答应妈妈最后一件事。”
“不要恨你的父亲。”
······
或许她早已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在她决定告诉苏樾真相时,也做好了结束一切的打算。
她是个自欺欺人,愚蠢懦弱的女人,哪怕先前早已察觉到蛛丝马迹,却不愿向外揭发丈夫的恶行,当面对峙,也没有背负他人性命苟活的勇气,让儿子代自己赎罪,承担不属于他的责任。
她爱的苏柏文似乎已经死在很多年前了,在海滩边憧憬规划属于他们的甜蜜未来,又在曙光降临时向她求婚的大男孩,好像离她很远很远,随着翻涌的海浪退去,卷入深不可测的大海,只剩下潮湿沉重的沙子,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林雯来到了苏樾的画室,静静抚过他这些年的画作,她打开颜料盒,以指为笔,坐在画板前涂抹着年轻时的自己。
门悄无声息地合上,角落燃起火星,浓烟渐渐弥漫。
她恍若未觉,脸上仍带着笑,漆黑的眼眸美丽又空洞,直愣愣地盯着画中人,如风雨里一点将要熄灭的摇曳烛火。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不要再伤害他,放······他们走吧。”
无人回应她。
最终,她与这些画一同变成了灰烬。
“少爷,系统出故障了,这扇通道门暂时无法打开,马上找人来维修。您先跟我去实验舱······”
青年虽清瘦,却生得很高,身形颀长,特别是垂眼俯视人时显得格外冷冽。
技术人员打了个哆嗦,脑子一空,冲到嘴边的说辞磕磕绊绊,“夫,夫人刚才已经走了,为了不打扰您······”。
其实他没有看到夫人离开,只是按吩咐行事,告诉少爷这个消息,但不想少爷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篡改了系统数据强行将通道门打开,先是去了之前和夫人吃饭的房间,没来得及收拾的饭菜尚且温热,茶不再袅袅,一个珍珠挎包孤零零地挂在椅背上。
苏樾只看了眼,就往私人画室的方向走,技术人员冷汗淋漓,跟在他身后,艰涩道:“诶,夫人的包忘在这儿了,我让人给她送回去。少爷,我们该去实验舱进行模拟测试了,不要耽误时间。”
他不敢去拉扯苏樾,只能急切地劝阻,心跳起伏不停,最终停在紧闭的画室门口,抬头看见站在长廊外侧的苏柏文。
小主,
匆匆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听见一向温文尔雅的苏先生笑着说:“还喜欢用血献祭的梦想吗?”。
“十年前是如此,在十年后,同样会有人因此丧生。不管那个人是谁。”
“小樾,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给你的宽限期到此为止。”
恢复记忆的苏樾瞒着所有人在实验测试期间设计出一组全新的世界数据,并将自己关入实验舱服用大剂量的安眠液,进行漫长的沉睡。
无人能破解他的代码,无人能唤醒他,无人能进入他构建的虚拟世界。
同时,有人检测到86号的意识被拉入不受控制的灰域,与那组程序代码的频率相似度高达99.99%。
而他们只知道那个世界的代名——伊甸园。
在虚拟世界的苏樾有着完整的记忆,压抑,清醒,他会在知安看不见的地方服用药物,但那些终究是虚拟的数据,不能医治他的病症,就算在现实,药也对他起不到作用。
夜晚的他不会入睡,却也不再靠画画舒缓情绪。在与他相拥而眠的那段日子,是她睡的最安稳的觉,起初偶有梦寐惊醒,睡眼惺忪时就见他清隽俊美的脸近在咫尺,目光柔和,轻拍她的肩安抚着将她送入睡梦。
他就这样默默地守了她一夜又一夜,在黎明时分听见她翻身起床的动静,便会睁开眼,笑着接住她温暖的拥抱。
其实他早已来到了她的世界,他给她创造的新世界,可那时的他只会远远地看着,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在寂静的雨夜,看她过着平淡又幸福的生活,做一个追逐梦想的普通女孩。
但世界就这么奇妙。
在茫茫人海中,她还是发现了她的缪斯。
没有记忆的她,对他依旧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他装得可真好啊。
一点都瞧不出来两人认识多年的痕迹。
和苏樾相识的那段时光很美好,知安是个内敛的女孩儿,但一遇上他,总会变得勇敢些,她总会找他一块出门逛街游玩,又不敢太过频繁,生怕惹得人厌烦。
有段时间她喜欢买香水,苦橙,甜橘,玫瑰······他就站在一旁看着她挑,听着她说,嗅到后来,她的嗅觉都有点麻木了,拿不准主意,抬起来让他闻,他会低下头很耐心地一一帮她闻,再给她意见。
其实她最喜欢的是苏樾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不浓郁,又格外神秘清冷,让人心痒痒,特别是当他靠近时,她就只闻得到他的味道了。
苏樾是不喷香水的。
可她就是闻得到属于他的香气。
她听说,这是一个人独特的体香,是种基因特征,如果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气,那就是你的基因选择了他。
嗯,从见他第一眼,她就很喜欢他。
他们在外面吃饭时,知安会常去吃大排档,她喜欢热闹的氛围,有一家的香葱酥饼做得特别好吃,酥脆鲜香,份量还多,一份能管三个人吃。知安爱吃酥饼最里面的那一层,又软又香,他就会撕去外面的,把最里面的夹给她吃。
知安还喜欢吃肉,去打卡新开的店,点了整盘的牛肉,腌制好的小羊排,厚薄适中的鹿肉,还有两指宽的兔肉,菌菇切片,白玉碟子装着各种调料。
吃烤肉时,他会特意把猪肋骨上方靠脖颈的那块嫩肉单独切出来给她,烤得焦香四溢,油光锃亮。
用过饭后已至夜色,点点路灯亮起,他们牵着手走在街上,就像来来往往的每个普通人一样轻声聊天,街道边有趣的小玩意总能吸引到她的目光,她便走不动道,驻足停留,他在一旁耐心等着,等她纠结苦恼,难以取舍时就认真的提出意见,但更多时候会是直接买下真正合她心意的东西。
可是啊,她最钟意的,只有一个他而已。
当他不在身旁,她看什么都索然无味。
她是个贪心的人,想要得到他的偏爱,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更想······他能活着。
曾经的她想要属于自己的歌,他就为她写了一首岁月漫长的诗歌。
她说喜欢玫瑰,那就在地底埋满鲜活的花种。
她向往安稳幸福的生活,那就建筑一座伊甸园,免她颠沛流离,免她受恶人所欺,一生孤苦无依。他给了她新的名字,不再是冷冰冰的86号,她可以只做自己。
然而美好的时光太过短暂,就在那么平凡的一天,他捧着玫瑰在她眼前消散。
他的眉眼还是带着温柔的笑。
她以为那就是永远了。
他们再也无法相见。
终上天怜她,又让她遇见他。一个丧失记忆的爱人,他是无心无情的S,不记得他们的过往,不记得她是谁,甚至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游荡在荒诞的副本世界,冷漠麻木地杀死一只又一只怪物。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失去了在现实中痛苦的回忆,于是他又开始画画。
系统早在几年前就出现漏洞,早期还有苏樾修复维护程序,但他沉睡太久,实验室的技术人员无法更改系统自行编写的代码,它逐渐有了攻击性,演变为自我意识,试图寄生于精神强大的宿主脱离程序拥有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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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知安是它最初的选择。
她的意识有过一段五年的混沌期,主人格在实验测试中吞噬了太多恐惧的情绪,变得极其脆弱敏感,解离后的人格沾染屠戮怪物的血腥,快感,残暴。那是······她唤醒了赛芙娜残留的意识。
没有理智只知杀戮的载体是最好寄生的,加上极端相反的性格,懦弱,胆小,所以她成了系统的最优选。
但系统最终没有选择她。
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苏樾。
他在游戏中恢复过记忆,并且已经察觉了什么,利用道具替她抗下了系统的恶意针对。
那时的系统仍想选择她作为宿主,但每次都被阻止,便想先解决掉这个碍眼的玩家。抽离记忆,同化为NPC,诡校时的他作为高级NPC站在所有玩家的对立面,在被投放到这个位面时,苏樾用仅存的意识在画廊挂了一幅月下木船的油画,想借此提醒她,如何离开现实中的海岛。
原来他早已做好了在诡校副本结束所有的打算。
他知道系统会把她投放到这里。
知道他们会在对立的阵营,所以就在上个位面对她说,远离他,不要靠近他。
可她又如何舍得。
就算是在最后,当她脱离诡校副本在实验室醒来,那时的他已被系统侵占,但还是凭借仅存的意志力先一步苏醒,强行入侵技术人员的脑意识使其陷入昏迷,他与系统融合,本质也不是普通人类,而是来自外星球的潜在精神体,凡是有人对上那双泛着银蓝色的眼睛,就会被拉入荒芜空白的世界。
刚苏醒的青年睁着异色的眼,靛蓝色的线条在瞳孔里蔓延扩散,此时的他还未被完全寄生,安静地坐在监控摄像屏幕前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长廊里,切断所有地方的信号,操控电源指引着她离开的路线。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闭了闭眼,喉结重重滚动着,皮肤苍白得骇人,淡青色的筋脉鼓动,清瘦的脊背像拉满的弓一样弯起,似有水流在沸腾涌动,恶鬼吞噬他的血肉,獠牙随时破体而出,柔和的线条一点一滴收敛,变得锋利冰冷。
当他再度睁眼,将垂落在额角的湿发抹到脑后,露出俊美绮丽的面容,只是那双眼仿佛下过一场黑色的灰烬,燃烧得太过透彻,毫无杂质、毫无感情。
*
“大海的尽头有什么?”
“美丽的岛屿。”
“如果我是一条鱼,一直游一直游,会看见海那边的岛吗?”
“当游到海水变蓝,你就会拥有独一无二的景色。”
知安好像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她站在海边久久遥望,执拗顽固,海枯石烂,仿佛等过漫长世纪,耗尽所有勇气和天真。
她感觉自己好似陷入混沌虚无,又似一枚破碎流萤,沉进无尽的黑暗之中,她累了,再也拾不起反抗的力气。就在她任由灵魂的坠落那一霎那,远处浮起苍冷的月色——
青年站在起伏的浪潮间温柔地注视着她,浪花朵朵呼啸而来,在他脚边绽放,再融入幽深的海水里,他的出现让湿冷的海风都多了分缱绻风情,好似世外客,唯有一双柔和眉眼盛着纯粹清透将他坠入这世间。
点点荧光从海面飞过,凝聚到她头顶,而后如花瓣缓缓落下,将她笼罩住,纯白溶溶,飘飘扬扬,寂静而旖旎,若一场无声的落雪。
雪落满肩,她的衣襟,额上,发梢,更有几片沾在眼睫上,知安的手已忍不住向他伸去,落在指尖的花瓣忽然都变了颜色,画笔晕染一般,随着它们纷纷落下,由雪白转为妖冶的鲜红。
她接了一捧花瓣放在鼻尖轻嗅,淡淡幽香。
只是那么一恍神,当她再度抬眼,面前的人似从未出现过,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和形态,只剩一片空茫苍白。海水骤然涌起,瞬间蒙蔽她的视野,周遭暗如黑夜。
她忐忑又期盼地等待着不知是否藏匿在黑暗中的人,不知今夕何夕春秋岁月,冥冥之中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忘了来时的路,忘了自己是谁,心底却始终无法泯灭等不到的见面。
“把S01的意识空间和系统区域彻底隔离······”
“对外宣称那还是未开发的领域。”
“只要主程序还能控制他继续沉睡······”
“我们接入的代码程序都被清除了。”
“博士下达了暂停研究的命令,我们还要继续吗?”
“任何人不得违背博士的意志,是他给了我们新的生命!”
“如今S01在哪里?我们要检查一下他的载体是否需要维修。”
“只有博士知道他的位置,我会问下博士具体情况。”
······
“T0098还在休眠中?”
“也许是营养液装得太满了,我再给他维修维修。”
“诶,他的意识数据跳动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故障了,快起来看看我给你新装上的机械臂,有没有比之前灵活点?”
小主,
知安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抬起,覆盖在脸上的东西也被掀开,眼前突然一亮,光线刺得她眯起了眼睛,随后目光渐渐聚焦,在她面前的是张陌生的男人面孔。
“怎么样?是不是好使多了?”
男人放下她的手臂,转过身捣鼓着瓶瓶罐罐的营养剂,知安还没适应当前的场景,就听他催促道:“你体内的Nukothg剂量超标,这几天就不再给你打营养剂了。还有今天该你去给T007汇报结果了,祝你好运,希望那家伙的心情能好点。不过他不高兴了,一般都是因为博士的心情不太好······可惜他的嘴太严实,我也不清楚最近博士怎么了,呃,有点阴晴不定,虽然这么说不太对······”
他挠挠头,嘀嘀咕咕,“居然还有人猜测博士是因为一个实验体变得奇怪,这人真敢想,我说夸张点,就算现在所有克隆体集体报废,哪怕样貌再漂亮,博士都不会眨一下眼。他对那些东西没感情,只专注于创造的过程。啊,伟大的科学家。嗯······你怎么还没走?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知安坐起来,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腕骨宽长,指关节粗而大,明显属于成年男人的骨相。
不是她原来的那具身体。
博士,S01,T007,T0098······
她依旧被困在地下实验室。
“需要再检查一下感知器吗?你的反应好像有点迟钝。”
知安翻身落到地面,避开技术人员探来的手,“谢谢,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记忆有点混乱,大概是维修的后遗症。”
脚落地的感受充满不真实,苍白脚背和地砖冰凉的触感令恍惚的神志渐渐回笼,她望向面前的门,慢慢走出去。
清一色的白廊道,永无止境,知安像暗夜中一捧透明的幽灵游荡,沿着墙无声移动。
中途有身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微笑着和她打招呼,“T0098,今天是你值班啊,不要迟到了。怎么还往反方向走?”。
知安视线扫过他的身份牌,微微一顿,随而自然道:“做下心里建设,毕竟要向上级汇报工作进程。”
“那你可别耽误了时间,最近那家伙的脾气古怪得很。我也有段日子没看见博士了,不知道他最近是否在研究新的实验体,不过上一代实验体的芯片似乎还没被摧毁,真是奇怪。T0098,有机会你去打听打听,我这心里头莫名有点儿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知安应道:“好,我尽力。”
与“同事”告别过后,她顺着正确的方向慢吞吞地走,脑中思绪万千。现在她的意识寄生在T0098的躯壳里,那原来的T0098呢?还有86号克隆体的情况,是苏醒,沉睡,又或是有新人类的意识住进了克隆体?
86号还在那个奇怪的封闭空间吗?
她没有T0098的记忆,伪装不了多久,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开人群尽快逃离这里。
但T007说过,没有上级系统指令,军事基地人员无法离开。而地层之上······是Destroyer的统治区。
由百年前“逃杀领域”所衍生出来的Destroyer,能量突破超层限制,跃出虚拟世界,寄生于苏樾融合其意识的Destroyer,是湮灭或是新生,他的肉身已毁,那么思想呢?时光沉淀的旧意识藏在某个荒废枯井的角落经久不息等候故人归来,还是已随百年前的战争逝去。
现在的她又算是什么,一个所谓旧人类的基因延续物在惦念着或许早已陨灭,存留在记忆里的爱人。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遵循自己的内心。”
“这一点也不疯狂。”
“你觉得这里是梦境吗?是幻觉,还是现实。”
······
“我是虚假的吗?我是那位旧人类的克隆体吗?我感知到的情绪是真实的吗?那些快乐,悲伤,难过,是属于她的,还是我的?”
脑海里的那道声音低低笑着,“安,你的烦恼真是枯燥又无趣。”
“抹杀其他可能性,而唯一留下的你,就是真的。”
“如果是虚假的,那就——打碎它。”
······
“谁启动了警报器?!”
“系统终端状态良好,没有出现异常,检测不到外部程序侵入网络。”
“所有人再排查几遍,确保万无一失,暂时不要惊动博士。”
“你们几个去检查监控设备。”
“B7区域受到未知信号干扰,无法捕捉实时影像。”
“通梯正在向地层高速移动,最近我们没有安排人手去地面勘察······”
“快去通知博士!”
“马上派勘测队前去排除故障,任何人不得开启信息定位,注意隐蔽!不要被那些东西发现······”
*
这里是一座已经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城市,或是该称之为文明腐败衰落的残垣断壁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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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核战造成大面积污染,沙漠四处扩散,覆盖率日益上涨,风沙席卷内陆,地表温度失控,昔日繁华城市沦为废土,如今黄沙几乎遍布了整个大陆。
残留的建筑物摇摇欲坠,生锈的管道污水腥臭,青苔斑驳粘腻。云层阴沉厚重,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寒风吹过,扬起碎石尘土,荒蛮野草幽幽摇曳,入目无活物,连空气都变得死寂。
基地派出的勘测小队只有七位成员,都是没有接受克隆改造的人类,他们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电子网络设备,只戴着特质的护目镜和方便行动的防护服。
“C2通道没有发现异常······”
“地层F9呢?”
“没有检测到外部信号。”
“H43区域无异常。”
知安悄无声息地跟在勘测队后面穿过城市残骸,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借着大楼废墟掩藏行踪。粗粝的沙石刮过脸庞,没有温度的风吹在身上,也许是克隆体没有设置感温器,她感受不到冷热,没有痛觉,也不需要呼吸。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基地研究的脑意识植入克隆体技术的确能让人类在末世更好地生存。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克隆体诞生的时间太短,潜在的未知变数还不足以支撑他们度过漫长的灾难。
拥有意识的AI已被人类视为撒旦的化身。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知安低头盯着掌心,静静道:“Destroyer”。
那道声音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这真是个疯狂又天真的想法。”
她没再说话,“她”重归于黑暗,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指腹擦过墙壁,小刀刻痕,褪色的涂鸦,感受时光消逝的痕迹,岁月粗沉虚弱的脉搏。捻了捻白灰正要离去,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脆弱绝望,满含惊惧与痛苦。
知安脚步一顿,侧过头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弯腰捡起角落生锈的铁棍越过铁栏网往那个方向跑去。
风在耳边呼啸,如万兽嘶鸣,少年单薄的身体被外力撕扯得碎烂,腹腔破开拳头大小的血洞,肠子混着血肉模糊的内脏稀稀拉拉涌出,微弱起伏的胸膛预示着他的生命力逐渐流逝。
一只体形消瘦的鼹鼠正蹲在他面前吞吃着掉落的“食物”,身上套着溅满血迹的衣服,然而当它转过头来,却长着一张与人相似的脸,绿豆大的黝黑瞳孔挂在眼眶里晃悠,血红湿润的嘴唇,森白的尖齿。
鼹鼠?还是吃了变异鼹鼠的人类?
“我们快离开这里,那是会吃人的怪物······”
小腿骨冷不丁地被从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姑娘紧紧抱住,细小的胳膊不停颤抖,那不符羸弱身板的力气足以让普通的成年男性无法挣脱。
少女的泪水泅湿了知安的裤腿,抬起的小脸泪痕斑驳,眼尾通红,像朵在风雨里飘摇的白花。
知安低下头,漆黑眼眸倒映着她苍白虚弱的面孔,忽然笑了笑,“你和它是朋友吗?”
少女哀伤地抽泣起来,脸颊贴着面前人的小腿,“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他让我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这样啊。”
知安轻轻叹息着,手指温柔地抚过少女头顶,声音压得很低,轻似春日软水,“没关系,你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少女刚露出一丝笑容,举起胳膊攀上她的腰腹,下一秒错愕地睁大眼,瞬间狰狞的目光又迅速失焦黯淡,脖颈以异常扭转的角度断裂,黏稠黑浓的液体咕咕冒出,迸溅的血珠喷洒在半空,盛开的血花坠落。
飞出的铁棍将那只来不及反应的鼹鼠人贯穿,喉管碎肉从尖端掉落,生命消逝,贪婪的神情却永远留在了那张脸上。
知安微微抬起腿,少女的尸体便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衣物向上掀开,本该属于人类的肚皮从肋骨中间裂开一条细长的缝隙,直入肚脐,长长的触须掩藏在内,卷着还没有消化的骨头——人类的白骨。
躺在血泊中的少年无声无息,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斑驳脏污染着发白的面孔看不清眉眼五官,暗色的血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浓稠得糊住了睫毛,血没过眼球,蓄满,溢出眼眶,他却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半睁着眼,静静地注视着朝自己走来的人。
天色变得暗淡无光,只留一缕佝偻黄昏烧灼余晖,降临的黑夜将他们的身影吞噬。
黑暗中响起少年仿佛含着笑意的嘶哑嗓音,他捂住自己的一只眼,溅落在眉心的血珠宛若一颗燃烧的朱砂,“是您救了我,恩人。”
“我愿意永远跟着您,保护您,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
知安凝视着他狼狈虚弱的模样,蹲下身,指尖抹过流淌而出的血液,眼神在黯淡光线下更衬得乌沉漆黑,“你的永远很短暂。”
这是一个普通人类。
在末世中被变异物种捣碎内脏的人类,没有无菌环境,没有专业人员救治,没有医疗设备和消炎药物,这里什么都没有。
小主,
“不。”
少年在她看过去时弯眉加深了笑意,“我的生命······很漫长。”
他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眼里闪着朦胧的光,手指掀开破碎衣物,露出平坦清瘦的胸腹,而原本可怖的血洞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撕扯开的皮肉似乎被一根根针线缝补起来,只留下淡粉色的疤痕。
少年曲起腿,一条胳膊搭着膝盖,歪了歪头,笑意盈盈地眯眼看着她,“请让我跟着您吧。从此以后,我的生命,时间都将属于您。”
目睹了一场非正常的自愈现象,知安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连她站起身拍拍衣角,神色淡然,“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追随。”
“你还是你,不用成为谁的附属物。”
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鞋底踩过鼹鼠已经开始腐化的尸体,“我只能在脱离危险时自愈,如果没有您,我早就变成一摊烂肉了。”
他盯着知安身上整洁白净的服饰,莫名的阴翳覆在瞳孔深处,嘴角却勾起与眼神不符的笑意,语调很轻。
“不过,恩人是如何知晓,它不是人类的呢?”
这些恶心的变异物种是最近才出现在这片区域的,而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穿着军事基地的衣服,看起来非常干净,也没做任何防护措施,就这么暴露在污染环境里。他没有半点犹豫,毫不留情地杀死了一个向自己求救,哭得我见犹怜的柔弱“少女”。
克隆人类?那帮怕死的家伙躲在臭水沟里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怎么舍得离开精心打造的巢穴。
“也许我就是伪装得更像人类的怪物,披着一张人类的皮囊而已。”
“那真是······荣幸之至。”
*
夜晚的月光仿佛隔绝在地球边界外,远处一座座网络信号塔闪烁着蓝光。白日的热气还未完全褪去,浓稠潮湿的空气黏在皮肤上,鞋靴踩在开裂的土壤间时,地缝里的蚂蚁拥作一团彼此缠绕攀爬。
末世的黑夜格外漫长,无声而盛大的饕餮盛宴在黎明时分结束,暗红的血浸润沙石,泥土显出浓郁的深褐色。
站在黑暗中的少年终于动了动,半蹲下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那张沉睡的脸,眉眼平淡,五官普通,没有值得让人记住的地方,但却总让他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明明他可以丢下这个人直接离开,走着走着突然昏迷在路上的男人对他来说是陌生又危险的,来路不明的背景,怪异的身手······不排除是基地搞出来的鬼东西,他们一向热衷于成为主宰世界的神,创造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作品”。哪怕末日降临,人类大限将至,也依旧躲在肮脏的鼠沟里做着荒唐可笑的春秋大梦。
少年沉默地注视片刻,忽然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睫毛,指尖上微弱的触感像是一片羽毛轻柔地挠过心尖。她的脸很冷,不止那张脸,她全身都是冰凉的,宛如尸体一般。
没有呼吸,探不到脉搏,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苍白病态的肌肤无一丝血色,透着阴沉沉的死气,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哦,原来真是个死人。
基地就放这么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陷入休眠的半成品出来?
他低下头,神色不明地摩挲着指腹,似在回味刚才的触感,这个男人的睫毛浓密粗长,但并不卷翘,摸上去就像长了柳絮的钩子,挠得人心痒痒。
再抬起手想触碰面前人的脸庞,却见她缓缓睁开眼,幽暗的光洒在她的眼睫上,好像镀了一层黯淡迷离的光,她的眼神也和初见时的冷淡不太一样,带着大梦初醒的迷茫,愣愣的,唇瓣翕动,轻轻吐出几个字。
少年侧耳听清了其中两个字,眸色下意识变得漆黑暗沉。
阿月。
是家人,朋友,还是——情人,爱侣?
“您······是做噩梦了吗?”
他微微垂首,手掌虚虚地贴在她额头抚去不存在的冷汗,指尖贴着鬓角游走,唇瓣紧抿着,在她抬眼看来时露出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声音有些哑,“恩人,我们好像遇到麻烦了。”
在他话落间,不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满脸是血的女人散落着长发,沾染脆弱恐惧的面孔苍白柔弱,她衣不蔽体,怀里紧紧抱着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裸露的肌肤布满撕咬伤口,止不住地流血,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
少年看了几秒,回头望向已经恢复神智的知安,胳膊肘搭在弓起的膝盖上,手撑着下颚,“可惜我看不出来她是不是人类,不过我答应过恩人,要保护您。所以,要铲除所有潜在危险。您说对吗?”
“她是人类。”
按住少年欲动的肩膀,知安静静望了他一眼,视线掠过他藏在黑夜里的面容,先前他的脸被鼹鼠人抓出大面积伤痕,自愈时结痂的皮肤缓慢收缩,薄薄的眼皮都盖不住眼球,颇为狰狞丑陋。
如今他的容貌恢复得七七八八,只剩些细小的伤痕,许是光线的原因,短发偏深浓的栗棕色,衬得眉眼愈发清秀。
少年看她一会儿,见她凝视着自己却不说话,长睫下的乌色眼眸弯了弯,“好啊,我都听恩人的。”
不过是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皮包瘦骨,浑身没几两肉,连油脂都嚼不出两口。他们的体液、血液甚至是骨髓液,对它们而言皆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在末世,弱小就是原罪。
令他费解的是,他的恩人似乎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