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已经恍然明悟,原来怀朔军心早就散了,除了寥寥数人,根本没剩多少人愿意再打下去了,反正城外围城虽然叫做乱军叛军,追究起来都是六镇人,投降也就投降了,不过是换个主公,继续做自己的豪帅贵人。
大魏啊,大魏,这天下还有多少人愿意效忠你呢?杨钧强打精神,对着身边的亲兵说道:“为我戴盔。”
铁质头盔压住了他花白的头发,杨钧细心的抹平盔下发鬓,然后正正了头上兜鍪,转身下楼,“老夫要带兵退敌,尔等若有投降之意,尽可自行其是。若是还愿意随老夫一战,亦可跟上。”
十几名镇将亲兵二话不说,执兵跟上。
剩下一众怀朔高层面面相觑,贺拔度拔阴沉着脸,招呼自己两个儿子下楼,看也不看身边这些同僚一眼。
“这武川子!”有人含恨出声。
窦乐长叹一口气,转身拱手道:“窦某食君之禄,受君之命,不敢弃城投降,诸位,窦某先行一步了。”
说罢,亦是带着自己长子以及几名亲兵下楼追赶杨钧。
……
另一边,贺拔胜领着众人绕墙而走,只是未等他靠近南门,便见到城楼上火光大作,一面面旧旌旗被丢下,一面面新旗被插上。
而原本应该紧闭的城门已经洞开,此刻正有源源不断的乱军兵卒往城里去。
“迎敌!”
骤然见到小队骑兵来袭,乱军兵卒居然毫不慌乱,在几名将领的交叉指挥下,迅速结成阵势,后面的兵卒快速分成两拨,一拨继续进城,一拨则沿着已经结成的阵势展开,大有把贺拔胜等人包围的趋势。
长枪竖起,雪亮的锋刃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时间,饶是骁勇的贺拔胜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进退失据。
“这,为何会这样?”窦泰身上甲胄插着几支长箭,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
“士气不同了,此时的他们备战良久,战心正旺,自然与过往怯懦表现不同。”裴昇回首探望,东城前的骑兵似乎也发觉了南门已经易主,正分出两股骑兵往这里赶来!
“军主,这城进不去了,后面追兵又来!要赶紧做决断!”
侯景亦打马上前,大声说道:“贺拔军主,如今局势,怀朔城必然陷落,我等需要速速撤离!”
贺拔胜回过头来,目眦欲裂,“我老父兄弟还在城中,岂能弃城而走!”
“我老父亦在城中!”窦泰脸上神色愈发焦急,恨不得纵马跨过眼前的枪阵。
看着眼前随自己奔波数日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贺拔胜沉吟半响,情绪忽然低沉,“如今敌军军势盛大,城破在即,诸位聚亦可,散亦行,俱是人之常情,我贺拔胜不做强求。诸君请便!”
众人互相观望,李虎开口道:“兄长此言过分了,你既视我为弟,你父即我父,天下之人且有弃父而逃者,小弟誓死跟随兄长。”
此言一出,其余人亦是拱手道:“誓死跟随兄长。”
贺拔胜虎目含泪,视线一一扫过眼前众人,最后落到了裴昇身上。
裴昇迎上贺拔胜的视线,默默点头,正当他要出声时,贺拔胜却对他说道:“阿昇,我现在有个最重要的事情要命你去做。”
“何事?”裴昇皱了皱眉毛,如此危急时刻,莫不是什么先锋的重任?
贺拔胜却突然一伸手往裴昇跨下战马一拍,嘴中说道:“往云中方向,寻到临淮王,告诉他武川和怀朔皆已经陷落,若是援兵及时赶到,或能挽回局面。速去,莫要迟疑!”
贺拔胜并不知道自己这些人留在怀朔的下场最终会怎么样,在他想来无非生死而已,但裴昇是这众人中最年少,最有前途的,实在不该折在这个年纪。
而裴昇是完全没有想到,贺拔胜会在这关口让他离开,战马在他大力拍击之下,已经撒腿跑出一段距离,顷刻间,他也明白了贺拔胜的用意,只能苦笑着接受。
此时身后又传来众人视死如归般的朗朗笑声,中间夹杂着窦泰嘶哑的高呼:“你我还没再次比试,莫要忘记!下次见,我定会用尽全力。”
裴昇头也不回,朝后面挥了挥手,循着乱军空隙,打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