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立正，解散！”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是个强人，兵王，七连最好的兵，现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哭，闹，撒泼，打滚，做你想做的，或者是你一拳把我给K.O.了，我不说你，来啊，许三多！”

高城把自己衬衫的口子解开，撸了上去，看着许三多，

“来啊，许三多，你一向是全连眼泪最多的人，哭吧，我这回不说你，或者咱们俩对练，都行。”

许三多看着连长，

“连长，这没意义。”

“啊！对，对，对，是没意义，反正七连现在也已经没了，散了，是没意义了。”

高城像是怒极反笑了，叉着腰，看着七连的宿舍楼，

“许三多，我瞧不起你！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兵的表，可是你没有一个兵的里，要不是你班长和副连长我根本就不会让你踏进七连的大门，你明白什么是七连的荣誉吗？”

“你不知道，你所有的一切都为了别人活得，你活得没有自己，许三多！”

“报告连长，我知道，我正在改！可是我哭不出来，班长说，‘流血流汗不流泪！’。”

高城以为许三多说的班长是史今，可蓝木知道那是许三多的第一位班长，老马，一个老兵，一个比红三连指导员何红涛还要老的老兵。

高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情，他想发泄一下，可是面前的对象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发泄对象，他又看着蹲着的蓝木，走过去一脚给蓝木踹倒了，

“你起来，你陪我打一架，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气，来吧，发泄出来吧，你不是一直很想打我一顿吗？我给你这个机会，来啊！”

许三多赶紧去扶蓝木，蓝木倒在地上，被阳光晒过的地砖很烫人，像一块儿烧红烙铁一样烫到蓝木的心里，

蓝木的帽子掉了，他眯着眼睛倒在地上看着连长，他知道连长特别想要发泄出去，可是现在自己没有许三多，站起来都费劲，

“连长，你放过我吧。”

“你！！我跟你说七连还没倒，七连他是一个人，他就站在这操场上，比这房子还高，比那树还高，五十七年了，他都没倒，所以他才是钢铁的意志钢铁汉！”

“蓝木，什么叫万岁军！”

蓝木看着连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以一种骄傲的融进骨血的里的声音在说，在喊着，

“全世界只有两支部队敢叫万岁军，一队是以闪击战横扫了菲律宾的日本人，一支是用游击攻坚打遍了朝鲜半岛的我们！ 每一场打出“万岁”呼声的战役都有钢七连！”

“钢七连不会倒，我们从尸山血雨中爬出来，我们来不及掩埋我们战友的尸首，我们只能跟自己说我们又活过来了，我们会带着战友那份希望继续战斗下去，只要我们一直战斗下去，钢七连就一直都在！”

高城也怔住一样看着呆滞着说话的蓝木，他说的话自己听得一清二楚，他默念那句一直都在，默念了三遍，然后离开了这里进了宿舍楼。

现在这片空地里只剩下倒地不起的蓝木，和一脸担心蹲着看着他的许三多，

蓝木捂住自己的脸，

“三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长大了，可我还没有，一个孩子只有当他离开家的时候，才会真正长大。”

“我……”

许三多看着蓝木，他的状态很不对，应该是说自打那个晚上开始他就很不对劲，他没有说一句假话，他是真的哭不出来，但是他的心里悲伤也并不比连长和蓝木的要少，

“许木木啊，我请了假，自打下了连队，我好像都没出过部队，唯一的一次请假还是去五班找你，我想出去看看。”

“看看外面现在什么样了。”

蓝木抬起头看着许三多，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悲伤和眼泪统统都没有，但是许三多却觉得他心里多了一个大洞，许三多又想起了村里的那条老黄狗，

于是他问了一句，

“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晚上已经开始有点冷了，凉风打在蓝木和许三多的身上，他们在蓝木的那块秘密基地，高城就在上面的窗户看着他俩，

小主，

这个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蓝木手底下的草地还是温热的，只是头顶的风带来远处的冷意，他的请假申请团部已经批了，半个月，本来他想请一个月，

可是当团长问他有地方去吗的时候，蓝木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地方可去，

半个月就半个月吧，他只是想暂时离开这里。

他躺在许三多的大腿上，叮嘱他好好照顾连长，

“三多，其实连长真的挺好的，你好好照顾他，替我那份一起，我明天就走了，出了团部，走最宽的那条道，一路上高速，我想去看看大城市的样子，上学的时候我没怎么出过校，到了部队也没怎么好好逛逛。”

“人们都说首都首都，这座城市我待了快六年了，还从没有好好看看呢。”

“我之前恨不得一辈子不离开这个地方……可是现在我发了疯了想要离开……三多我……”

“三多，七连散了，我的家没了，我唯一的家，我只有这么一个家……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蓝木的眼泪边说边流，一路顺着眼角到耳垂，再到脖颈，最后洇湿了许三多的裤子，

许三多看着蓝木伤心，自己也突然开始伤心，他想既然我不能缓解他的痛苦，那么我就陪着他一起痛苦吧，

“蓝木，你说过的，家人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你跟我说过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

蓝木闭上眼睛，他的哭是没有声音的，像秋天在林间潺潺的小溪，寂静无声，唯一证明他哭过的痕迹就是许三多的湿裤子，

他的声音因为哭泣变得喑哑，他说，

“三多，你也哭吧，这样我心里好受点。”

“好。”

所以许三多也陪着他一起哭，

许三多的哭声像孩子一样，动天彻地，恨不得整个世界都能听见，这动静让高城惊疑，这小子不是说他哭不出来吗，他？！

就说他是故意气我的，其实蓝木的秘密基地，从来都不是秘密，起码在七连不是 ，

所以平时巡查的时候大家也都会自然的忽略到这个地方，

七连没有秘密，

所以连长高城当然也知道这个地方，在许三多没来之前蓝木带的最多的人史今，许三多来了之后，最多的人就变成他了，整个七连也许就蓝木和许三多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基地，

高城看着蓝木和许三多哭着，看了好半天，看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泪痕，嘴里叼着的烟早已经被咬断了，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