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应该出去了。”
虽然人间大雪,但是一池只有一些偶尔飘落的细雪,与桃花相印衬,倒是颇为静谧,溪桥之上并无某个剑修睡觉的身影。
怀民收回目光,看着程露说道:“你可以在这里稍微等一等。”
程露执剑行了一礼,很是真诚的看着怀民说道:“多谢师兄。”
怀民笑了笑,说道:“举手之劳,小事而已。”
这个剑修说完,便很是干脆的负剑在雪中离开了。
程露深吸了一口气,很是安静的在一池细雪桃花里等待着。
......
陈怀风抱着一杯刚刚泡好的枸杞茶,一路闲走着,看见地上那些脚印的时候,倒有些奇怪。
毕竟剑宗的冬天,往往都是安安静静的打牌,这个时候自然很少有人在剑宗里穿行着。
脚印是向着一池那边去的。
陈怀风把枸杞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哈着热气,有些疑惑的看了很久。
只不过这个热衷于养生的剑修倒也没有向着那边去。
毕竟剑宗里,自然不可能发生什么大事。
而且自从有张小鱼代替了他的职责之后,这个师兄便愈发的闲适懒散了起来,不是喝茶散步,就是喝茶看师弟们打牌。
只是今日陈怀风很显然并不想看打牌,于是便向着较为安静的二池走去。
二池的剑坪都被风雪埋没了。
大家都懒得练剑,又何止是小少年胡芦。
陈怀风倒是有些惭愧,毕竟自己也很久没有练过剑了,虽然依旧是在修行,但是在一个剑道虽然已经走出了复古流剑派却依旧是手中之剑的时代,一个剑修只修行而不练剑自然是不行的。
陈怀风路过剑坪的时候,想着要不等自己喝完这杯茶,就去练会剑?
只不过伸手往后面摸的时候却摸了个空,而后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剑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也罢,今日雪太大,明日再练。
陈怀风说服了自己,于是继续优哉游哉的抱着那杯在雪里冒着热气的枸杞茶向着二池剑坪深处而去。
只是走着走着,陈怀风神色便有些古怪了起来。
这个身材高大的剑宗弟子抱着枸杞茶杯向着二池园林极深处的某个剑坪看去。
只见一个剑宗弟子正执剑立于风雪之中,手中之剑正随着身形的变换不停的在暮雪中流溢寒光。
好似寒月破轻云,清光动平湖。
大雪时候,一个剑坪里练剑的弟子,自然是极为难得的。
更何况这个人,是同样囿于九境,不得寸进的怀民。
这自然是更为古怪的事。
倘若在剑坪之中的是江河海或者张小鱼,自然都是可以理解的。
前者也已经过了不欺人间年少,却依旧是七境,而后者依旧年轻,肩头却有着诸多压力。
所以怀民又是因为什么呢?
陈怀风默默的站在那里喝着茶,安静的看了很久。
剑坪上的怀民一直练了很久的剑,才终于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横在身前的剑,又甩去了剑身之上的那些雪屑,送剑入鞘,这才转身看向了剑坪另一边那个喝茶的陈怀风。
“师兄什么时候来的?”
怀民大概确实过于入神,是以并不知道陈怀风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陈怀风向着一旁用以休憩的亭中走去,看着杯中快要见底的枸杞茶。
“大约一刻钟前。”
怀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剑鞘,安静的站在雪里。
陈怀风很是古怪的看着那个雪中的师弟,想了想,问道:“师弟看起来有些心事?”
怀民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是的。”
陈怀风静静的看着怀民,什么也没有说。
怀民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一天暮雪,而后缓缓说道:“我方才在亭中休息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个梦。”
陈怀风喝了一口茶,说道:“什么梦?”
怀民轻声说道:“一个很是离奇的梦,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待在自家的院子里,在那里削着自己的木剑,门外是呼啸的大雪,突然便有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说是想要问我祖父一些问题。”
陈怀风听到这里,有些不解的说道:“这样的梦有什么离奇的?”
怀民低下头来,看着人间剑宗的剑坪与那些大雪里很是安宁静谧的园林。
“如果只是这样,当然不够离奇,离奇的是,那个人是已经成为了人间剑宗剑修的我自己。”
陈怀风想象着那种画面。
一个孩童坐在大雪时候的院子里,很是认真的削着剑做着剑修的梦,突然已经成为了剑修的自己推开门闯了进来。
陈怀风眯起了眼睛,仿佛他同样看见了那样一个剑修匆匆而来,推门带进来的无尽风雪一般。
“然后呢?”
怀民沉默了很久,而后看向了自家师兄,说道:“然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你为什么不在那时问,而是要跑回来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很是安静的,用着一种带着莫深隐意的目光看着我。”
怀民轻声笑了笑,转回头去,背对着亭子,很是孤独的立于风雪剑坪之中。
“在用了很长时间的思考之后,于是我明白了。”
“因为那时已经没有什么能问的了,我祖父已经死了。”
陈怀风同样如梦方醒般意识到了这样一件事情的存在,长久的握着手里已经冷了的枸杞杯。
只是这个身材高大的师兄难得动脑子想了很久,依旧没有想明白怀民为什么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所以他问了什么吗?”
怀民在风雪小道上执剑缓缓的走着。
“我不记得了。”
又或者说。
记不记得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对于那个院子里削着木剑坐着剑修美梦的孩童而言,那样一个故事的答案,就是在将来的某一日,他的祖父已经死了。
而且那种死亡并不遥远。
只是少年十五岁而已。
陈怀风有些茫然的抱着茶杯坐在风雪亭中,看着那个似乎带着满怀无法从梦中挣脱而出的寂寥踏雪而去的剑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怀民自然意识到了许多东西。
只是。
胡芦的剑斩不开岁月的天堑。
程露的同样也是。
这个年轻人虽然被誉为年轻三剑之一,只是终究还没有真正的解开那些束缚,踏入大道之境。
程露静静的站在一池之中,看了许久的桃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只是或许是要面对着那样一个剑修问着许多东西,让程露的心中有些忐忑,是以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直到某一刻,这个剑修看着某片带着一些细雪坠落在眼前池中的桃花的时候。
这个剑修才突然睁大了了眼睛,怔怔的站了许久,而后转身向着一池之外而去。
程露站在一池门口,看着那条通向树屋的小道,道上干干净净,并没有脚印。
而那个树屋之下的秋千,同样好好的悬在枝桠上,承载着这样一个南方冬日的桃花雪。
是的。
丛心的秋千当然没有被雪压断。
那个剑宗桃妖,也许正在树屋里烤着炉子安静的睡着觉。
这样一个故事,来自于胡芦的记忆里。
那个当初的小少年正在心有余悸的吃着自己没有被夺走的吃的时候,有白衣剑修走了出去,而后顺口说了一句丛心的秋千断了。
哪怕是现而今,胡芦依旧无比诚恳的相信着,在大风历一千零二年的十二月八日。
丛心的秋千断了。
程露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怔怔的转过身去。
一个白衣剑修正在风雪园林小道上懒散的走着。
丛刃的剑当然可以斩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