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如今应当忙得焦头烂额才对,妖王居然舍得放你在外头乱晃。”女鬼轻笑一声,她扭头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晓得今天是处理不了路舟雪了,于是道,“既是熟人,那便也放你二人一马。”
“只一点,速速离去。”女鬼语气陡然变冷,眼中笑意不再,“否则下次就没这般好说话了。”
女鬼说完一挥衣袖,小鬼们纷纷追着她的脚步消失在了黑暗里,也没给路舟雪提问的机会。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黑暗褪去,天色彻底大亮时,二人才发现他们早已不在戎城,而是一处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包星罗棋布,坟冢前的墓碑上大多没有书写名姓,歪歪扭扭地插在土里,零星散落着些许陈旧的冥币,有的坟包因风吹日晒,里头的骸骨都暴露在外。
更多的尸骸却是没能入土为安,一卷草席裹着随便堆在一边,有的甚至连草席都没有,就那么曝尸荒野。不像坟地,更像是乱葬岗。
萧风灼道:“怪不得阴气冲天,这么多的亡魂无人拜祭,看着也都是死于非命,怨气不重才怪。”
“问题在于,哪来这么多的死人。”路舟雪踢开一卷烂草席,里头的尸体已然变成了森森白骨,它曾经的爱与恨、幸福或是苦痛,全都尽数作了黄土,无从知晓,“东山鬼蜮形成起码百年,单看草席的风化程度,这些尸骸是鬼蜮形成后扔的,那时候恐怕整个东山附近都荒无人烟了,又哪来这么多尸骨要扔?”
“即便要扔,何必舍近求远扔到东山这里来?”路舟雪道,“除非是有人故意用东山鬼蜮做遮掩。”
路舟雪:“但是杀这么多人,目的又是为何呢?”
“聚阴地。”萧风灼折了根树枝扒开表层土壤,下头同样是发黑发潮的泥土,“棉棉,借一张坠火符。”
路舟雪从袖中拿出一沓符纸递给他。
“不用这么多。”萧风灼抽了一张,咬破手指在符纸上滴了一滴血,又在符纸上走行火令,却不想燃着的符纸落到黑泥上瞬间熄灭,而后没有燃烧殆尽的符纸迅速被侵染变黑,成了一张阴符,“阴土,下面有阵法。”
“阳符,至阳之血,加之行火令,本应阳到了极致,可依旧燃烧不过片刻,这聚阴地算是被他们炼成了。”萧风灼冷笑一声,舔去手指上的血站起身来,对路舟雪道,“戎城估计是阵中,否则也不用那么严加防范。”
“回去看看。”路舟雪撕了手帕的一角替萧风灼把伤口缠起来,在指头上打了个漂亮的结,一边道,“此番回去要小心,昨夜同那女鬼一战已是打草惊蛇。”
“就是不晓得这聚阴地有多少人参与进来了。”萧风灼看着手指上路舟雪给他包扎的伤口,意有所指道,他想起昨晚女鬼看见他的反应,心中冷笑,真要细查下去,怕是妖族也甩不干净,“好贤惠啊棉棉。”
路舟雪动作一顿,心道这家伙又开始贫嘴,哪能每次都是他吃亏呢?路舟雪想了想,随即看着萧风灼意味深长道:“至阳之血?原来阿灼竟还是处子?”
路舟雪自以为拿捏到了萧风灼软肋,却不想此人浪荡不羁,不仅不在意,还反过来调戏于他:“棉棉这般清风皓月,倒是看不出来已识风花雪月。”说着还似笑非笑地往他腰腹扫了一眼。
“休要胡言。”路舟雪说不过他,转身捡起昨夜女鬼脱下来的人皮,看了一会儿后他眉头忽然拧起,“阿灼,你瞧这人皮,似乎是此番前来的某位修士的。”
萧风灼开玩笑向来点到即止,路舟雪喊他,他便好生凑过去看,将面皮部分撑起来细细看过后,他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七重门被你吊起来的那七个小子之一。”
路舟雪沉默下来,片刻后叹口气:“也是可怜。”
那几个少年虽然狂妄自负了些,可毕竟还年轻,任谁见了本该前途无量的少年惨死不惋惜呢?尤其人皮还被扒了。
路舟雪好生将人皮收整起来放进袖中,打算等百里长情他们来了之后交还给江陵,也算是个交代。
萧风灼伸手理了理路舟雪散落的头发,经过一夜打斗,那辫子早就散了,萧风灼重新拢起他的长发,用了支银簪在后脑挽了个丸子,轻声劝慰道:“别难受了,这是常有的事,今夜替他超度一番,也算送他一程,嗯?”
“谢谢你,阿灼。”路舟雪转头瞧着萧风灼,忽地朝他轻轻一笑,眉眼弯弯,山河沮丧。
那一瞬间,萧风灼觉得自己仿佛被春天击中了,真漂亮啊,他想,就是该这样鲜活一些,总是那样端坐云端,虽然也是美的,但是太孤独了,那样不好。
萧风灼看遍生死爱恨,心境的波动是很小的,路舟雪忽然朝他笑,他面上也仍旧从容,只是手上动作微顿,随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替路舟雪插好簪子,笑着应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道谢。”
路舟雪平静地看着萧风灼,对方也那样柔和的看着他,眼底一片云淡风轻,他又敛下眼眸,轻轻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