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荨是晚妆楼唯一的半妖,地位低贱,虽容貌艳丽、身量纤纤,买他一夜的价格相当低廉,他伺候过的人不计其数,按理说他这样的倌儿不该被那些品味刁钻的公子哥儿竞相追捧。
可是他漂亮,身子又软,跟他睡过的人都喜欢他的滋味。
这小厮也是一样,他将一串铜钱系到了路舟雪的手腕上,颇为暧昧地暗示道:“阿荨,你很漂亮,我一直很喜欢你。”
这是提前交付嫖资,要买阿荨的今夜。
路舟雪低头看着手腕上叮叮当当的铜钱,忽然很细微地笑了,是气的。他抬起头来瞧着小厮,意味不明道:“是吗?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在里头看见了什么?”
阿荨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温柔的茶色仿佛被封在冰里的琥珀,可是此时操纵这副驱壳的成了路舟雪,于是那眼睛里头什么温柔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彻骨的冷。
小厮觉得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一把刀,看过去时把他的灵魂切割得疼痛无比,他很快眼睛里就流下血泪,痛得难以忍受。
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从那双眼睛的旋涡里逃离,他看见了一片苍凉的雪,峥嵘雪山刀刃般地拔地而起,四野皆是虚无。
紧接着,他看见一张布满裂缝的人面,鲜血从脸庞上的裂隙里溢流出来,带着不可名状的惊恐,而那张脸的主人,是他自己。
“啊!”小厮大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紧接着一股浓郁的尿骚味散发出来,他的胯下湿了一片,竟是叫路舟雪一双锐利眼眸吓尿了裤子,尿水淅淅沥沥流淌了一地。
旁余家奴不明所以,见小厮莫名其妙被吓尿了裤子只觉鄙夷,未曾细想过他被吓破了胆的缘由。
路舟雪目光看向旁边的其余人,恐怖的威压释放出来,一瞬间所有人都有种崩塌的雪山正朝他们压过来的恐惧感,这些家奴不过就是谢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全都承受不住地跪了下去。
谁也不知道昔日逆来顺受的阿荨为何突然这样厉害,可无论是什么缘故,都不妨碍他们现在忙不迭地叩头求饶。
路舟雪看向吓破了胆的小厮,既然他管了阿荨的事,就该管到底,于是便问道:“你家主子找我有何要事?”
“是、是公子要宴请京城来的贵客,请、请您去、去伺候……”小厮哆哆嗦嗦说完了一句话,抖得如同三秋的落叶。
“京城来的贵客?何人?”路舟雪拧眉,他竟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身处何时何地。
“是谢家有风流才子之名的怀玉公子。”
“谢怀玉……”路舟雪把这个名字轻声念了一遍,此人萧风灼同他讲过,巫咸人铁蹄下临时上阵,力竭而死的谢氏公子,看来这幻境想呈现的是竹衣鬼的故事。
那么这谢怀玉应当就是幻境的重要核心,若想从这离开,少不得要见上一见,路舟雪本想处理完这些人便离开去寻萧风灼的,此时改了主意,他想去崔府见一见谢怀玉,再另作打算。
崔府。
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赶车的马夫面容俊美,他从马车上下来,给车厢里头的人掀开帘子:“怀玉,到了。”
“多谢叔扬。”谢怀玉踩着木屐从车上下来,崔府早就等着的家丁上前恭恭敬敬地把谢怀玉请了进去。
“叔扬不来么?”见人站在马车便巍然不动,谢怀玉到底还是回头礼仪性地问了一句。
叔扬摇摇头,拒绝了:“不了,你们的宴会,我大老粗去不合适。”
谢怀玉赴宴,是翩翩公子;他一个将领去,那是牛嚼牡丹,他待着不自在,其他人也不舒坦,何必呢。
“那好罢。”谢怀玉点点头,明白了叔扬的意思,也没说什么,转身在门口家丁的带领下进了崔府。
“怀玉!”眼见着谢怀玉渐渐走远,叔扬想到什么,又高声喊了一句,对于门阀来说这是颇为失礼的,但显然谢怀玉现在对他的包容度很高,听见他这般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回头疑惑地看过来:“嗯?”
“晚上,我再来接你。”叔扬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嗯,多谢。”谢怀玉没什么反应,点头答应了。
他跟着家丁进到内庭,崔家是扬州豪强,虽比不得京中大族,但也足够有权有势,一场寻常的宴会金银器物无数,跳舞的舞女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弱柳扶风,的确是一片奢靡。
谢怀玉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样的喧嚷,兀自找了个清静位置坐下了。
“看来我原先所说的高门大族奢靡成性,还是保守了。”萧风灼用神识同林曦扬交流,他当定安王时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这区区扬州地主,比他一个掌权的藩王都阔气。
“若非腐朽至此,巫咸人的铁蹄如何能那般轻易闯入呢?”林曦扬慢慢地回道,语气中有些悲哀的味道,当年的南朝以及谢家,皆在战争中化作了尘烟,他便是愤愤不平,也做不了什么了。
“怎么独自在这?”崔家公子是主人,见贵客独自坐在角落自然要过来招呼,他在谢怀玉身边坐下,熟络的语气仿佛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谢怀玉皱了皱鼻子,有些受不了崔公子脸上浓郁的脂粉味,世家公子追求肌肤白皙,都喜欢往脸上涂脂抹粉,乍一看去,寡白寡白的一片,颇有些病入膏肓的味道。
“那边太嘈杂了。”谢怀玉实话实说,崔府的门第还不够资格让他委屈自己,况且他偏爱山水、喜好安静的名声早就人尽皆知,他这么说倒也算不得失礼,反倒是叫崔家觉得他是真性情。
崔公子闻言,往歌舞声喧哗的地方瞧了一眼,而后笑起来,叫人送了一壶酒来,“歌舞不得公子青眼,不妨来试试这酒吧,采了早春桃花新酿的醉花阴,入口清冽,您应该会喜欢。”
崔公子说着便斟了一杯酒推到谢怀玉面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