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本是安康日,奈何琐事扰人心。
五月初五,本该是休沐日的这一天,皇帝破例把大臣们都叫了过来,开起了早朝。
皇帝身披龙袍,头戴金冠,高坐于龙椅之上,待一众文武朝拜完毕后,缓缓抬了抬手。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而他的脸色也并不怎么好看,看起来又消瘦了一些,脸颊上都快没什么肉了。
待百官们平身之后,皇帝开了口:“夔州官银被劫,尚无快马传信至京,而陕北又动乱,反民如火,众卿以为该当如何?”
百官们面面相觑,而皇帝脸一转,看向了兵部尚书章咨。
章咨立马出列:“圣上,官银一事,非两三月不能查清,此事尚需程都督亲力亲为。而陕北乱民,臣以为,当下旨请苏帅平叛!”
章咨到底是说了句让百官都觉得可以的话。
皇帝低头思忖,又看向了周苗:“周卿以为如何?”
周苗出列,俯首道:“回圣上,臣以为,章大人所言极是。”
皇帝轻哼了一口气,他之前对马馥下了死命令,让他清理陕北乱局,也不知道诏书到没到,马馥动没动身,更不知道陕北局势到底如何,可是群臣们显然对他重用马馥一事似乎颇有微词。
可皇帝是爱面子的人,他怎么能说自己错了呢?
他不知道的是,他对马馥是下了死命令,可马馥只怕是听不到了,因为昨夜,也就是五月初四夜里,马馥已经死了。
“启奏圣上,北镇元帅兼山西总督苏博有本上奏!”金銮殿外,一个小黄门高举一本折子喊道。
“呈上来。”皇帝再次挥了挥手。
奏折很快到了皇帝手中,皇帝打开一看,顿时捏着奏章的手加重了力度,脸色沉了下来,然后他单手举起那本折子缓缓道:“这是苏博的请战折子,他已言明陕北之乱,乱的突然,定是有反贼煽动所致,而归延军大败乃是军中有反贼的细作,因此马馥难逃失察之职!”
皇帝顿了顿,缓了口气:“所以,苏博已经调集了五路边军,共八万余人,屯兵吕梁一带,准备随时入陕平叛……”
皇帝终于一口气说完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李莨闻言,立马出班:“启奏圣上,臣以为,当允苏帅之所请!”
“臣复议!”
“臣复议!”
“臣附议!”
一时间,超过半数的臣子们纷纷出列俯首,甚至连许右卿都站在了那一边。
皇帝有些生气,不仅生气,甚至都写在脸上了,于是问道:“众位爱卿说个理由!”
贾班出列,咽了口口水:“启禀圣上,马馥贪腐,在陕西早已是路人皆知,关西军糜烂也绝非一日,上回他上奏请求朝廷拨三十万石粮草,五十万两军饷,却仍言要三月才能平定叛军,故此便知其胃口之大,其人不可信。”
皇帝闻言皱起了眉头,这不是在说他识人不明吗?
黄怀良也出列道:“圣上,如今朝廷钱粮紧缺,若要迅速平定叛乱,唯有苏帅的精锐北军能做到!”
皇帝再次皱了皱眉,黄怀良是管户部的,对于钱粮一事再清楚不过,他知道如何才能省钱。
许右卿也道:“圣上,此次平叛,非苏帅不可啊!”
皇帝两条眉毛一起皱了起来,这许右卿难不成在打什么鬼主意?
“好吧,朕允了。”皇帝终是松了口,眼下朝廷钱粮告急,也只能指望苏博迅速平叛了……
一干忠臣们终于是松了口气,苏博这折子已经表明他是先斩后奏了,这就是皇帝生气的原因……
“启禀圣上,济南府知府王碧有本上奏。”小黄门再次呈上一本奏折来。
奏折交到皇帝手中,皇帝缓缓打开一看,眼神迅速变得凌厉起来,鼻孔也一大一小动着,神色已阴郁至极……
“反了,反了,这帮乱民!”皇帝将奏折往公卿们站的那一块地砖上一扔,破口大骂。
许右卿小心翼翼的捡起那本折子,打开一看,顿时眼中惊讶之色难以掩饰,而其他官员凑过来一看,终于是弄清楚了折子上写的是什么。
官府最近在强征夏税,以充实国库,可百姓本就无余钱,胥吏下乡催税,导致处处怨声载道。而济南府因为捣毁东华庙,抓了好多个东华会的道士,拿去砍了头!可有些道士只是被拉进了东华会的本地百姓,本来只是被蛊惑的,可也被无情斩首。官府处处捣毁庙宇,肆意牵连诛杀,以至于民愤汹汹!
因为东华会并不是一群单纯的骗子,不是捣毁了庙宇,抓完了道士就完事了的。他们不断从当地百姓中吸纳人员,结交人心,以至于变成了藕断丝连之态!比如有的东华庙被捣毁之后,无家可归的道士被当地村民救了下来,藏匿于村民家中,而官府发现后,竟然不问因果直接将道士连同村民一并抓捕,以至于误捕误杀者无数……
于是乎,山东,也出反民了!
第一个出反民的是德州景县,反民们先是围攻县衙,将衙役胥吏尽皆打死,而后将知县,县丞等拖出,当众乱棍打死,剥光衣服挂在衙门上……
有了第一个出反民的县,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因为朝廷下旨是捣毁全国所有的东华庙,有些离京城近的州县已经拿到诏书行动了起来,而有些地方还在传达的路上……
自古以来,就是官驭民。官府拿着诏书,只管征税,只管毁庙拿人,哪管你平头老百姓怎么想?他们不会知道老百姓家里还有几斗粮,也不会知道老百姓一年换几身衣,他们从来只会索要,不会给予,更不会解释!
于是乎,当老百姓造反时,没有一个穿着官服的能够幸免于难,他们也不会解释为什么杀官,更不会理会这些当官的是否求饶……
“殷奇的三万禁军到哪里了?”皇帝强忍着怒气发问道。
“启禀圣上,到沧州地界了。”章咨答道。
“传旨,让殷奇火速给我平了山东的反民!”皇帝大怒道。
“是……”
“退朝!”
皇帝气的胸膛不停起伏,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坏消息了,于是一伸手,齐宣缓缓伸出手,让皇帝抓住他的胳膊,搀扶着皇帝回宫了……
皇帝回到御书房内,才歇下不久,忽然又有内侍太监来报。
“启禀圣上,扬州知府华卿,漕军主帅曹豻已经遵循圣上旨意回京述职,现在已经在殿外等候。”
皇帝扶着额头,想起前阵子确实下过旨意让这两人回京述职,可现在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听这两人说扬州的事?东华会的事比扬州的大多了!
扬州之乱早已是过时的杨梅,当初再新鲜,如今不过是一地烂泥罢了。
“让他们滚!”
皇帝不耐烦的朝那小太监一挥手!
小太监吓得忙不迭出去传旨了……
皇帝趴在龙案上,这种时候,该找谁来替他分忧呢?他想起了苏博,苏博当文官时,给了他无数条最好的提议,解决了无数问题。可苏博现在是帅臣,正在带兵呢,山西可离不开他。
他又想到了高询,可高询已经被他弄得罢官回乡了,真的就是一刻都没犹豫过,直接回去交了官袍印绶,收拾东西就回苏州老家了。
他想到了李莨,华锋,贾班,可这些人虽然忠淳,但能力有限,担当不了大任。
他想起了许右卿,黄怀良,余散尘,可这些人虽然身居高位,但是私心极重,没一个让他放心的……
他想起了周苗,章咨,冯牧,但这几个完全没有苏博那般能力……
皇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的肱骨之臣到底在哪里?
猛然间,他瞳孔一缩,想起了一个人来!
瑞王!
是了,这个老狐狸是有能耐的,皇帝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这个皇叔,可这重担真的要交给他吗?
想想自己才七八岁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大脑袋又不聪明,如今说话还畏首畏尾,皇帝看见自己儿子也头疼不已,这儿子比起他那堂弟朱枫还要不堪。
眼下也只有瑞王能用了……但愿这个老狐狸没有什么坏心思!
“叫瑞王来。”
“是。”
皇帝心烦意乱,再次趴在龙案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之时,早已是未时时分,他自龙案上抬起头来,贴心的齐宣早已备好了湿软毛巾给他擦脸,而后又递上一份冰凉的莲子羹来给皇帝降暑。
喝完莲子羹,皇帝精神了一点,而内侍小太监看到皇帝醒来,连忙道:“圣上,瑞王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瑞王很快进来了,他脸上带着汗水以及疲惫之色,拂了拂袖子就要下跪见礼,皇帝急忙止住他。
“皇叔,这些虚礼就免了,说正事吧。”皇帝开门见山道。
“是,圣上。”瑞王声音似乎也有些疲惫,他已经在殿外等了两个时辰了。
“皇叔,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皇帝这么讲道。
“自然是。”
“如今国家有灾,那皇叔是不是该为朕分忧呢?”皇帝再次问了出来,但言语中带着试探。
“只要圣上有命,微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瑞王表明心迹道。
“好,那朕可就说了,如今这遍地乱民,皇叔以为,该如何应对?”
瑞王思索着,皇帝紧紧盯着他:“皇叔但讲无妨,不论罪。”
瑞王松了口气:“圣上,那微臣可就说了。”
“讲来。”
“微臣以为,若要除东华,首要之事,在于肃清吏治!”
“肃清吏治?”
“不错,为何华卿在扬州捣毁东华庙没有生出反民,而德州捣毁东华庙却引来一堆反民?这自然是上有诏命,而下自改之的结果。下层州县的官吏,从来不考虑黎民百姓的苦楚,加征夏税,恶意勒索,误抓误杀,牵连无辜!这反民之乱,下层贪官污吏便是那推动之人!”
瑞王一针见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