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不停,浪不歇,江湖之上,波澜不尽。
九月十七,南岩。
在吃下不知道第几顿断头饭后,鱼飞的头还是没断。
桐柏道人走在乡间小路上,鱼飞就跟在他后边。这也是他被绑了那么久,第一次被白梨放出来。
桐柏道人哼着他那不着调的歌,唱着乱七八糟的词,吊儿郎当的走着,这让鱼飞烦躁不已。这老头说带他出来散散心,到底要干什么呢?
“春来百花开,秋来遍地凉,一年一轮回,轮回已万年……”桐柏道人唱着唱着,忽然身形一顿。
“梆!”
鱼飞一记掌刀斩在了他后脖子上!
“啊哟……”鱼飞抱着自己的手,脸色扭曲起来,这一记掌刀非但没有将这个老道士打晕,自己的手反而痛的要断了一样。
“小鱼仔,你这是做什么?贫道出门算过了,贫道今日可没有血光之灾。”桐柏道人若无其事的看着抱手蹲下的鱼飞,笑了笑。
“老东西,你是不是想把我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杀了我?”鱼飞面目狰狞道。
“嗯,小鱼仔你今天也没有血光之灾。”桐柏道人还是笑了笑。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你都走了几十里路了!”鱼飞怒吼道。
“那要不你背我?正好贫道也有些累了。”
“你!”鱼飞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白头发老头,高深莫测,刚才他那一记掌刀可是用了全力,可是人家连皮都不红。
“你们抓了我,杀又不杀,放又不放,天天给我吃什么断头饭!到底是何意?你们以为我会被你们感化,成为你们的人吗?别做梦了!”鱼飞终于是将心中话吼了出来。
桐柏道人捋着胡须:“小鱼仔啊……”
“别叫我小鱼仔,难听死了!”鱼飞打断道。
“好吧,鱼仔,你这人戾气太重了,不好啊。”
“关你屁事,还有,别叫我鱼仔!”鱼飞骂道。
“哈哈哈哈……果然天下什么人都有,少侠他说话风趣的很,少侠大夫人说话客气得很,少侠二夫人说话动听的很,鄢聪说话虽然让人窝火,但他好歹知道轻重。可偏偏你,小鱼啊,你说话让人想那个……”桐柏道人没讲完。
“我说话怎么了?你倒是说完啊!”
“啪!”
桐柏道人一巴掌打在了鱼飞脸上,打的鱼飞转起了陀螺,转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子来。
“让人想扇你!”
鱼飞被这一巴掌扇懵了,看着桐柏道人,脸色变了又变。
“你连别人对你的称呼都如此在意,更何况是命呢?你既然不想死,为何又要频频挑衅于我?小鱼仔……”
“都说了别叫我小鱼仔——”
“啪!”
鱼飞根本没看清,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再次转起了陀螺来。
“少侠他就从不打断贫道说话,你这习惯不好!”
鱼飞被扇的头昏眼花,狰狞着一张脸:“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桐柏道人摇了摇头,走上了前,鱼飞开始惊恐后退,转身就跑,但他哪里跑得掉?他不过跑出十几步远,一阵风呼啸而来,一股劲气打在他后脖子上,他头一晕,倒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鱼飞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是一片原野,而他则靠着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躺着。他的嘴被破布堵上了,身上也被穴道点了,那个老道士就坐在了他旁边。
“唔唔……呜呜……”鱼飞想说话,可只能呜呜呜。
“醒啦?醒了就好,贫道想起了一篇经文,是老君的清静经,你要不要听?”桐柏道人柔和道。
鱼飞拼命摇头,他才不要听什么经呢……
桐柏道人在他耳根而后一抹,也不知动了鱼飞哪个穴道,然后就开始念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桐柏道人闭眼默念了起来。
鱼飞听得清清楚楚,他奋力摇头,可是无论他如何摆脱注意力,那经文的字始终听得清清楚楚,他想捂住耳朵,可身上被点了穴道,想破口大骂,可嘴被堵住了。
鱼飞想哭……
桐柏道人念完了清静经,又开始念原心经,念完了原心经,又开始念持重经。鱼飞不想听,可偏偏就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想骂人,可偏偏骂不出来……
最终,无奈的他流下了眼泪来。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桐柏道人将他提起,问道:“贫道念的好不好?”
鱼飞神情木讷,不敢摇头,最后点了点头。
“好啊?好那咱们明天接着来念。”
鱼飞闻言,当即双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桐柏道人将鱼飞一把捡起,扛在肩上,喃喃道:“小鱼仔不行啊,这就翻白了,本来还指望你背我呢,结果倒成我背你了……”
而当桐柏道人扛着鱼飞回去时,另一条路上,两个人正缓缓骑马走着,朝清水村方向而去。
这两人,一个是沈青,一个是邵春。
邵春打量着身边的沈青,沈青一袭青衣,头发利落的扎起,侧脸轮廓精致无比,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目视着前方。邵春看的有些出神,多好的师叔啊,可为什么就是不嫁人呢?
沈青察觉到了邵春的异样,转过那张锥子脸:“你看什么?”
“呃……看师叔,师叔长得好看。”邵春脸色有些红,他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
“等回了京城,我让人给你说门亲事,你也不小了吧。”沈青面无表情道。
“我比董师叔小一岁。”
“好,待我去见过白梨后,就跟你一道回京,回京之后知道该怎么跟上面人说吧?”沈青还是面无表情。
“知道……我回枢机院,就去找程都督。”
“行了,走!去白梨家赶饭去!”沈青一提缰绳,一夹马腹,马儿疾驰起来,直奔清水村而去,邵春见状也一提马速,追了上去!
江南匪患已清,顾家兄弟已经带着兵北返了,而那几千禁军也在何超的带领下过了江,往京城方向回去了,只有沈青跟邵春留在了江南,沈青在北返之前想再见白梨一面,于是也拉上了邵春,邵春很开心。
当沈青跟邵春抵达董家大门外时,桐柏道人也扛着鱼飞回来了,四人在门口撞见了。
“道长,你扛的谁?”沈青问道。
“小鱼仔啊。”桐柏道人冲沈青笑了笑。
邵春看见鱼飞,脸色一变:“这不是那内廷的鱼飞吗?他怎么会在此?”
“内廷的人?”沈青也是脸色变了。
桐柏道人将鱼飞往门前一扔,点开穴道:“什么内廷外庭,不过就是条小鱼罢了。”
邵春上前,看着还翻着白眼昏迷的鱼飞:“这个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殷奇的阴狠他起码学到了一半!”
正在这时,门开了,开门的是萧红,她看见沈青跟邵春,嫣然一笑:“青姐,邵哥,你们怎么来了?然后看向桐柏道人,道长怎么才回来啊?”
桐柏道人笑了笑,一手拖着鱼飞的胳膊就往里走,鱼飞惊醒过来,不断的挣扎,却挣扎不脱,一路哭喊着被桐柏道人拖到后院去了……
邵春目瞪口呆,问萧红道:“这位姐姐,这个鱼飞怎么在这呢?”
萧红笑了笑:“我可不是姐姐,我还没二十呢,至于这条鱼为什么在这,夫人会告诉你的,快里边请。”
两人进了门,萧红则帮他们拴马去了。两人一路走到主厅,终于是见到了白梨,还有颜清。
“弟妹!”
“青姐!”
白梨很激动的抱了上来,沈青也很开心,白梨松开后眨眼道:“青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有了。”白梨说着脸红了。
“有了?”
“嗯!”白梨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一脸幸福。
沈青闻言,难得喜笑颜开来,她打量着白梨,目光看向了白梨的小腹,好奇的摸了摸:“太好了……我要当姑姑了!”
两人坐下后,白梨开始介绍起颜清来,颜清也礼貌上前与沈青邵春见礼。
沈青点了点头,脸色却沉了下来:“风叔呢?”
“风叔住镇上去了,孙不归跟怀英也在那里。”
“这个鱼飞怎么回事?”
白梨跟颜清开始跟沈青讲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来,包括颜清的到来,饶丰县的新知县,鱼飞的被抓的经过,一股脑的讲了出来。
沈青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颜清将那新来的知县吓病了的事之后,皱眉道:“这个知县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白梨道:“我也不知道,不能让他把事情捅上去,可也不能就这么杀了……”
沈青点头:“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这个知县让你们弄成了傻子,疯子,以后恐怕也还会出事,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青姐有何高见?”
“不如明日,我们去会一会那个知县老爷好了,先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沈青笑了笑。
“好。”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了下来,吃过一顿热闹的晚饭之后,夜幕降临,董宅里灯火通明,在这没多少户人的清水村里,格外耀眼。
官道之外,一个土坡后边,两双眼睛探出土坡,盯着对面一里外的董宅,四个鼻孔呼吸急促了起来。
“大哥,你说殷奇的死会不会跟董家有关?”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说话的是一个瘦子,满面胡子,尖嘴猴腮。
“这还用问?董家一定有猫腻,我不信殷奇会被东华会余孽所杀,据我们这几日的打探,殷奇死之前来过一次董宅,而董宅当日似乎是在办什么大事。”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说话的人是一个圆脸大汉,长得五大三粗,满面横肉,一脸凶煞。
“可是大哥,那殷奇从董家回来之后是完好无损的啊,他是在莲花山死的啊!”
“你傻啊?若是董家里边那伙人在莲花山提前布好埋伏呢?以伊宁董昭的实力,他们若设下毒计,殷奇必死无疑!”
“那伊宁怎么知道殷奇会去莲花山呢?”
“你傻啊!邵春哪,邵春是她徒弟啊!”
瘦子恍然大悟一般,说道:“邵春这个脑后生反骨的,定然是他当的细作了!”
“对,我们想办法将邵春抓起来,让司正大人用幻药让他说出真相,就可以回去交差了!”胖子道。
“大哥,邵春傍晚就进了董家门,我们要不要杀进董家呢?反正伊宁董昭不在……”
“蠢货,你这尖嘴猴腮的玩意!”胖子指着瘦子骂了起来:“伊宁董昭既然敢放心离开,家里定然有高手在,据说是个老道士,厉害的紧!贸然进去就是送人头知道吗?”
瘦子一脸委屈:“那大哥,那我们今晚不趁黑进去査探一番吗?只是悄悄看看……”
“查你个头!看你个屁!除非确认里边的高手离开,否则你我都不要乱动!”胖子呵斥道。
“哦……”瘦子被骂的抬不起头了。
“先盯着,不要轻举妄动,耐心点。”胖子很是谨慎。
“是。”
于是乎这两人就盯了一夜,既没有潜入董宅,也没有去找村民打探消息,就这么默默的观察着那座宅子,如两条蛰伏的毒蛇一般。
这两人,是两兄弟,一个叫屠千,一个叫屠万,是内廷秋销司的高手,是皇帝派来查殷奇死因的人,齐宣挑选的,他们有个响亮的绰号。
黑恶双屠!
然而齐宣挑选的可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个……秋销司,来了好几个高手,甚至秋销司司正韦珪都来了!
翌日,白梨沈青颜清三人直奔饶丰县而去,而桐柏道人则选择了带鱼飞出门继续念经。而此时的宅子里就只剩下了邵春,鄢聪,以及三个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