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直笑了笑:“程都督,您回了老家,就好好躲起来,安享晚年吧,这朝廷的水太深,能不趟还是不趟的好!”
程欢道:“我也是不得已,虽然我身死无妨,可是我的家人,我想让他们远离这是非之地。”
安直点头:“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还有我干爹知道,放心吧。”
程欢点头,一转身,往地道里一跳,跑了出去!
而安直见程欢入了地道,连忙拿起木板,将那个洞口死死掩盖,而后铲来泥土将木板遮住,最后将几桶酒糟挪过来,堵死了地道口。
做完这一切后,安直满意的笑了笑,拍了拍手,直接就离开了。
程欢跳入地道,吹燃火折子,走了很长一段后,终是见到了光亮,他推开地道顶上的木板,一跃而出!
新鲜而寒冷的空气迎面而来,而那秋阳也照耀在了程欢的身上。他大口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缓缓转头,看向了高照的秋阳,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多久,没见过阳光了。
能见到阳光的日子自然是美好的,可这美好背后,却背负了太多东西。为了让自己与家人逃离这是非之地,他费了太多的心思与力气,也让家人承受了不该承受之苦。
程欢定了定神,裹紧了斗篷,顺着眼前这条路笔直走了下去。很快,他就看见了那木屋,木屋是建在这小山坳里的。而这附近也没有什么人来,因为此处乃是城南的乱葬岗,人烟稀少,确实最适合逃生。
程欢走到木屋前,他看到这里拴了一匹高大的骏马,马上有一个大大的包袱。他心中明了,这是齐宣让安直为他准备的,齐宣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
程欢单手取下包袱,解开一看,里边是几件黑色的棉衣,还有一件斗篷,除此之外,还有一千两银票,一包碎银以及一封信。
程欢打开那封信,只见信上只有一行字。
“我已安排妥当,速往南走!假尸术不可再用,切记!”
这笔迹是齐宣的,他认得,他看完之后,直接一手将信握在了手里,然后用力一拧,那信连同信封全部化为了粉末。
程欢背上包袱,跨上马,再次束紧斗篷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高大的城垣,眼中流露出一丝忧伤来。看了两眼后,他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往南奔驰而去!
京城的家人,会按照他的“遗言”所说,带着他的“骨灰”回到故乡。
既然自己已经“死”了,皇帝总该放过他了吧?
程欢这样想着,马儿越跑越快,程欢沉下心,凝视着南方,是了,那儿还有一个小姑娘在等他。好久没见了,自己得去看看她,毕竟,这小姑娘也算得上是他的传人。
程欢的传人。
可是程欢不知道的是,不知道他假死的苏博,因为悲痛而直接病倒了,这是他没料到的事……
苏博这次是真的一病不起了,哪怕皇帝过来看,他都没有醒。
“圣上,苏侯爷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跪在皇帝面前的御医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悲痛的话来。皇帝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还好被齐宣扶住了。
“给朕治好他,治不好朕杀了你!”皇帝指着那个御医道。
“圣上……臣……”
“朕的苏卿,朕的苏卿……不,你一定要醒过来,朕还有很多事要你帮忙呢!”皇帝大喊道。
齐宣心头一冷,苏博都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想让他帮忙,真是让人心凉啊……
“苏卿,你醒醒啊!苏卿!朕的苏卿!”皇帝坐在苏博榻前急切的喊,一脸关切。
可是无论皇帝怎么说,怎么喊,苏博就是不醒,皇帝心中难受至极,饶是他贵为天子,也终有难以挽回之事!
程欢死了,苏博又病倒,朝廷的两根柱子,塌了……
皇帝在苏府待了很久,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去。而夜里,不断有人来探望苏博,苏府一时间忙的跟菜市场一般。苏骅忙上忙下的接见着来客,一直忙到快戌时时分,才送走了最后一个来探望的宾客。
累坏了的苏骅,坐在了苏博榻前,双目垂泪。正在此时,又来人了。
“苏公子。”
“苏大哥!”
来人正是度然跟小兰,两人特意避开了其他人,选择深夜进来。
“大师,快看看我父亲!”苏骅急切的抓住了度然的手。
度然脸色凝重,走到苏博榻前,诊起了脉来。诊着诊着,他那苍老的脸上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一刻钟后,他放下了苏博的手,摇了摇头。
看着度然摇头,苏骅忙问道:“大师,怎么样啊?”
度然看着苏骅,开口道:“苏公子,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骅道:“当然是真话!”
度然直言道:“苏老头,过不了这个年了。”
“什么?”苏骅闻声不由往后一退,被小兰扶住了身子。
“老和尚,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啊!你快想想啊!”小兰急了。
“办法?老衲又不是神仙,能有什么办法?”度然一摊手道。
小兰咬牙道:“都怪皇帝,就是不肯让苏伯伯致仕,苏伯伯是累成这样的!”
度然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是苏老头身居高位,同样也庇护了你们不是?”
“我宁愿苏伯伯当个闲散人,安安生生过完这辈子!”小兰神色激动道。
“谁不希望啊!老衲还想天天跟苏老头下棋呢!这不都怪你姐,非要去找那个什么郭长峰,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待在苏老头身边,替他分忧!”度然嚷嚷道。
“怎么能怪我姐姐呢?老和尚你什么意思!”小兰不高兴了。
“苏老头的病,一部分是劳累引起的,一部分则是因为担忧而引起的!你姐常年在外,打死打活,你知不知道她在西川的时候苏老头有多担心她?说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度然毫不客气答道。
“可是我姐姐也是想让苏伯伯致仕的啊!”
“你姐在外边天天惹祸,还有你那个昭哥也是,他们两个在江湖上这么闹腾,你觉得苏老头能致仕吗?他若不掌这兵权,你们的腰杆子能在皇帝面前直起来吗?凡事都是有代价的,蕙兰施主!”度然也生气了。
“我……”小兰无言以对。
度然说的没有错,凡事都有代价,掌兵权,居高位,可以庇护很多人。但代价却是,苏博终会因为操劳过度而折寿……
当苏博当北镇统帅时,他们这些人以及武林人士可以放心追随他。而他也可以放权下来,伊宁可以批公文,理军务,写折子;沈青可以带兵指挥攻城作战;董昭可以当先锋,当斥候,上阵杀敌!而顾家兄弟,王烈,常春远,在他麾下更是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若不是苏博执掌这帅印,他们这些人又怎么能奋力发挥才智,尽情施展武功?又怎么能明里暗里杀掉朝廷的人?而朝廷的人碰上他们,哪个不得掂量掂量他们身后那位大人物呢?
“蕙兰施主,你明白了吗?不是苏老头不能致仕,而是他不敢致仕!他害怕你们这几个小辈没人护着,你懂吗?”度然带着沉重的声色说道。
“我……我懂了。”小兰含着泪点了点头,而后一脸泪痕的看着度然,“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苏伯伯他还没到六十岁啊……”
这时,苏骅跪了下来,跪在了度然面前:“度然大师,求您了,一定要救救父亲!”
度然叹气道:“你跪我也没用啊,没了油的灯,怎么拨灯芯也燃不了多久啊……”
苏骅泪水横流,他俯首道:“大师,至少,至少让父亲过完这个年,好不好?”
度然看着苏骅,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粗厚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要让他活过这个年也容易。”
小兰问道:“老和尚,怎么说?”
度然淡淡道:“等他醒来,只要告诉他,阿宁会回来见他最后一面的,让他静静等着……”
“这……最后一面?”苏骅难以接受这个说法。
“是,若是他有未遂的心愿,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拼命吊着那口气等心愿完成,所以,你们只能这么跟他说。”度然说着脸色黯淡了下来。
“若是姐姐不回来,苏伯伯岂不是会一直活着?”小兰天真说道。
度然瞥了小兰一眼:“蕙兰施主,苏老头这盏灯已经没油了,我们能做的只能让那灯芯慢一点烧,你明白吗?”
小兰心中升起凉意:“我……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赶紧写信去,告诉青锋门的其他人,让他们去海边等!找到伊宁,让她年前赶紧回来,这样苏老头才能过完这个年!”度然没好气的说道。
“好,我这就去!”小兰一提衣裙,连忙跑回了闲园写信去了。
度然转头,看向了榻上的苏博,回过头来,对苏骅道:“那些御医开的药不要给苏老头喝,让他喝我的药,知道吗?”
“为……为何?”苏骅问道。
“那些个庸医你就别指望了!”度然很生气的说道。
“哦。”
度然再次坐回苏博榻前,一手抓着苏博的脉搏,运起功来,将自己的真元输送进苏博的体内,而后缓慢的将真元打散,流向苏博的心脉,四肢百骸之中,温养着他的筋脉。
约莫过了一刻钟,苏博醒来了。
“老和尚,是你啊?”
“老衲是阎王爷,来收你的!”度然板着脸道。
“呵呵,你就喜欢开玩笑……”
“苏老头,年前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养着,围着火炉睡觉就好,你放心,你的乖侄女一定会回来过年的!”度然说道。
“好,好,好,我等阿宁回来过年……我等她……”
苏博笑了,笑的很开心。
可是一边的苏骅却早已哭的不成了人样。
苏博,这位老人的日子,已经不足两个月了……
两个月,还在海上的伊宁董昭能赶回京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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