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恶战之后,当夜傍晚,泉州城最终被朝廷大军拿下。秦异出榜安民之后,在一处城门口坐了下来,思忖着接下来的事。
正好这时,春纺司的女杀手们押着一队南海派的女弟子走过,那些个女弟子一个个面带血渍,有的低头弯腰,有的掩面哭泣,而有的却昂着头一脸怒意。
这些是俘虏。
“哭,现在知道哭了,你们这些没骨头的贱货,当初怎么不跟董昭走呢?既然选择了留下来,那就昂起头等死就是了!哭有个屁用!”一个高个子的南海派弟子朝身后一个矮个头女弟子呵斥道。
“嗯?”秦异听得那女子话里“董昭”二字,顿时眉头一蹙,一转头,看向了那个高个子女弟子。
正好那女弟子也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秦异:“看什么看,你这朝廷的走狗!婊子!贱人!”
“啪!”
一个春纺司的女杀手狠狠一鞭子甩在了她脸上,直接抽的她尖叫惨呼。
“慢着!”那女杀手还要抽时,秦异起身阻止了她。
秦异走到那女弟子面前,问道:“你刚才说跟董昭走?什么意思?”
“呵……你也知道董昭?”那女人反问道。
“让你说就说!”春纺司的女杀手再次一甩鞭子,狠狠抽在她后背,抽的她身体剧烈一颤!
“我……”
“啪!”
“啊啊啊!我说,我说!有二十几个女的跟董昭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秦异问道,她虽然跟胡秋通过书信,但胡秋走的时候并未提及此事。
“就……就董昭上岸后不久……十一月十三的样子。”
秦异沉默了,手一挥,春纺司的人直接将这个高个头女子,以及这些被俘的南海派弟子一起带走了。
秦异想起了胡秋,这个春纺司安插在泉州的人,是颜清的好姐妹。她后来给秦异发了一封信,说跟颜清一样不想在外庭干了,就跟董昭去了南岩,让秦异帮她保密。
秦异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了下来,毕竟胡秋为董昭黎辉他们准备了出海的必需品,还保管了马匹,这个人应该是靠得住的。
但是真的靠得住吗?
想到谢天那封密信,以及密信中提及的左撇子,春纺司,内奸等词,秦异怀疑了起来。
谢天信中提及的内奸,会不会是胡秋呢?她见过胡秋的字迹,但那是右手写的……但是她似乎记得,胡秋进春纺司的时候,是用左手练的剑……
不对,要去一趟绿水庄!
说去就去,秦异给手下人交待了几句后,便换上一身劲装,单人独马,直奔泉州城外绿水庄而去!
夜幕时分,秦异到了绿水庄外。可放眼望去,眼前这个庄子漆黑一片,没有一盏灯火,里边看起来根本就没人一样。秦异怀着忐忑的心思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旁的大树旁后,拎起长剑,便朝那绿水庄走了过去。
她走到大门前,吹燃火折子,定睛一看,门上了锁。看来胡秋这个主人走了之后,并没有留人看守。她想了想后,纵身一跃,跳入了庄子里头。
院内,黑漆漆一片,她打着火折子缓缓向前,走到厅门外,一看厅门居然也上了锁。
“叮!”
秦异毫不犹豫一剑斩断铁索,将厅门一推,走了进去。
随着她在屋里边探索,一盏盏残留的烛灯都被她点燃了起来。她在屋里翻动着,想找到一些书籍字条之类的东西,可这庄子太大,她一个人找了半个时辰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正当她走进一间书房时,忽然外边脚步声响起,秦异心头一动,连忙找个位置躲了起来!
“秦异,你在干什么呢?出来吧,我知道你在。”一个浑厚的男音响起。
秦异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来人是张纶,外庭统制,她的上司。
秦异从书房走出,见到张纶后,神色有些紧张道:“我来胡秋这里看看……”
“胡秋?你不是说胡秋死在南海派手里吗?还有那个颜菊也是,对不对?”张纶问道。
“是……”秦异微微低头,这两个女人正是跟她通了气之后跑路的,都跑到董昭家去了。
张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外庭,他官位虽高,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位统制官,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她们其实还活着对吧?”张纶板着脸道。
秦异闻言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不敢开口。
张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初清剿完东华会,督主让你去南岩打探董昭的底细是不是?”
秦异见张纶提及了此事,暗道不好,但也只能回答:“是……”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督主,他表面上是个雷厉风行,人见人怕的……”张纶顿了顿,忽然笑了笑,看向低头的秦异,“其实督主的心地是最善良的,尤其是对待下属,你说是不是?”
“是……”秦异无法反驳,张纶似乎拿捏住了她的心思一般。
张纶脸色再次板了起来,走了几步,走入书房内,伸手从书案上拿起一根签子,在烛火上拨了拨:“我知道,春纺司的女人,没有几个不想嫁人的。当初白梨嫁给董昭的事情传回春纺司,有很多人都动了心,其中,应该也包括了你吧?”
张纶背对着秦异,秦异望着他的后背,抿着唇,那个“是”字却久久说不出口。
她该不该跟信任程欢一样信任张纶呢?
“你年纪也不小了,过完年,也二十七了,对吧?”张纶忽然回过头来说道。
“是……”秦异再一次答出了这个字。
张纶叹了口气,看着秦异:“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愿相信我么?”
“我……大人……我……”秦异却是真的说不出口。
“你去了南岩,见到了白梨,应该很开心吧?而且,你也应该很羡慕她对不对?”张纶再次说中了秦异的心思。
秦异不作声了,什么事都被张纶猜中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张纶忽然一转话题:“胡秋……胡秋……这个小姑娘我还是记得的,她进春纺司的时候,正好我看见了,她是个左撇子。”
秦异猛然一抬头,张纶什么都知道了吗?
“院长说起那个奸细,说是春纺司的女人,左撇子,我立马就想到了这个丫头!”而后张纶目光再次瞥向秦异,“你也想到了对不对?”
“是……”
张纶缓缓走到那书房内的太师椅前,伸出袖子掸了掸灰尘,一屁股坐下,双目直视秦异:“所以呢?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她到底去了哪?”
秦异一慌,直接单膝跪地:“大人,卑职有罪!”
张纶看着跪地的秦异,叹了口气,淡淡道:“你确实有罪,你不仅在外边与男人私定终身,而且还欺瞒上司,私自放走下属,你这是在欺君!”
“欺君”二字一说出来,秦异浑身一抖,脸色一慌:“大人……卑职是……”
“秦异,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这种事被上边的人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你以为你的那些小伎俩瞒得过谁?”张纶猛地一拍桌子!
“砰!”
桌子完好无损,可秦异的心却差点被震碎了……
秦异脸上流着冷汗,大气不敢喘,也不敢抬头。眼前这个人,居然对她知根知底,太可怕了……
张纶看着秦异,眼神有些复杂,但他却没了下文,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似乎在等她回话。
半晌,秦异调整好呼吸,开口道:“大人,你若要怪罪,怪罪我一人便是!所有罪责,我秦异一人承担!”
“你一人承担?”
“是……”
张纶忽然叹了口气,呵呵笑了一声:“天真的丫头……”
秦异脸色一紧,她还是没摸准张纶的心思。
“若是被院长知道,你得死,你的情郎也会死,你的那两个好姐妹,一个也逃不掉……”张纶缓缓说着,秦异听入耳中,如被针扎一般,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秦异心跳加速起来,她紧张无比,事事被张纶看穿,她该怎么办?
“罢了……你们都是可怜人,让我张纶来当这个冤大头好了。”张纶带着无奈的语气道。
秦异闻言松了口气。
“你去找找,胡秋在这绿水庄,定然留过左手的字迹的。她这丫头喜欢写大字,装裱在墙上的那种,去吧……”张纶挥了挥手。
“是……”秦异怀着复杂无比的心思起了身,不知不觉,跪着的腿都麻了。
秦异转身,拿起一盏烛灯就去找了起来。而张纶就静静的坐在这书房内,也不说话,也不动弹,仿佛雕塑一般。
秦异连续找了几个房间后,忽然察觉,这里,就他跟张纶两人在,张纶并没带其他人来。
难道说?张大人,其实是跟程欢一样的好人?
她不敢多想,努力寻找着胡秋的字迹。终于,在一处仓房内,她找到了一副旧书画,定睛一看,乃是一副秋山落叶图,上边有字!
秋去春来胡匆匆,冬凉夏暖忆朦朦。
看着这诗,秦异明了,这定是胡秋写的无疑了。
她拿着这画,回到了书房,将画递给了张纶。而如雕塑一般的张纶见到这画,顿时就变回了活人。只见他眼神变了变,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来,放在画边上,对比了起来。
字条正是谢天那日临摹了宿卫的,一副左手字。这纸条被他飞鸽传书传了过来。
这一对比,完全吻合!
张纶深深蹙眉,秦异走过去一看,也是眉毛一颦。
“真是她……”
“胡秋,就是我们春纺司的奸细?”
“不一定!”张纶却一摆手。
“大人,怎么办?”秦异问道。
“你干的好事,当然你去处理了!”张纶没好气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埋怨。
秦异心一松,张大人果然是个好人……
“卑职这就去南岩!”
张纶看着秦异,忽然笑了笑:“你终于肯说了么?”
“我……”
“颜菊跟胡秋都在南岩?你还真敢啊?让她们去董昭家里蹭吃蹭喝?你过意得去吗?”张纶发出了四连问。
“我……”秦异被问住了。
“去吧,把她的底细给我查清!没查清之前,不要动手。”张纶沉着脸道。
“可是院长的命令是……”
“他的命令里有猫腻你看不出来么?”张纶反问道。
“请大人明示!”
“抓到奸细,却要秘密处理掉……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内奸的主子,谢天不敢明着惹。”张纶一言道破。
秦异睁大了眼睛,谢天都不敢明着惹的人,那能是谁呢?忽然,她明白了,世上只有一个人,谢天不敢惹……
“圣上……”
“不要乱猜,闽南这边我来处理,你速速去南岩!”张纶严肃道。
“是!卑职遵命!”
秦异快步出了绿水庄,骑上自己的马,奔向了夜色之中……
张纶拿起那副秋山落叶图,缓缓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念了一句:“好字啊……可惜了啊……”
没有人知道张纶是什么意思,就如同没人知道他是什么类型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