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江南念随手拔下满头珠钗发簪,赏赐给讨好她的花娘。
此刻她头发披散,掐一朵牡丹插入耳畔鬓间,冲着发呆的红牡丹微微一笑。
红牡丹望着她在楼内闲逛的身影,心中暗想:那乌金捧玉虽好,却还是过于艳俗。
若能为她别上一支赵粉豆绿,此女子更是清丽绝世……
随即她自嘲一笑,意识到自己又犯病了,忘了如今已非金尊玉贵、有满院珍稀牡丹的大小姐。
她不过是楼中低贱的妓子,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尝。
清亮的眼中,满是灰暗的自厌。
有花娘身着红色薄纱,随乐声起舞。
她妆容冶艳,身段极美,手腕、脚踝皆坠着金铃。举手投足间,清脆悦耳的声响传来。
随着激昂的乐声跃起,而后迅速坠落,如断翅的笼中鸟,再难飞起。
随江南念留宿花楼的霍三娘,又被梦魇所困。
狞恶的小鬼扼住他纤长的脖颈,一道天真的声音在她耳侧反复呢喃那几句话。
血缘是这世间最虚伪之物。
莫要以为敬人三分,便会讨三分好。
世人只会因为你强而敬你,双亲亦是,家人族人更是如此。
霍三娘很早就从梦中惊醒,一摸后颈,已是满手冷汗。
她又梦见他们了……
尽管距离上次相见已过三月之久,但当日之景仍旧历历在目。
他甚至不知她的家世,她的来历。
她每每想反驳他说的归家便让父亲来请期下娉礼,内心却不由地期待。
身为野心勃勃的霍家女,她也从未在父母身上感受过家人的温情。
她的婚姻从她当上家主之后,便做不得一星半点的主。
可她,也想要为自己活一次。
随意更换了家中送来的衣物,稍稍用餐后出门寻她。
江南念倚在小几上,霍三娘屏退旁人,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约我至此,怕不只是为了享乐吧?”
在霍三娘到来之前,江南念便已令人备好了一壶酸甜的青梅子酒。
她随意的将药放入其中一盏酒杯,再倒入有色的梅子酒,药便化开了。
江南念心不在焉地撑着脸,垂眸审视着她。
只见霍三娘酡红的面庞衬着乌发,一身海棠红旗袍风情万种,腰间垂着锦带,横着玉饰。
“三娘,霍家近日不太平。我想问你,究竟意欲何为?”
江南念握着那杯融了药丸的酒水,缓缓晃动着,放在了霍三娘面前。
“我这二十余载,一心为霍家而活,苦心经营。却未得她们半句好话,人人都说我霍三娘如夜叉般凶狠。可我一个女子,若想在这男人的天地里斗狠,就只能比他们更狠,去争去抢。”
“你带我去上海,让我遇见那个人。我才幡然醒悟,我亦是霍锦惜。我就是我自己,而今我只想为自己活一回。”
霍三娘的手向下落,低声道。
“霍家主位,其实也没有那般重要。她们若欲取之,尽可拿去。然如何取之,应由我定夺。”
“三娘,你可想好了?”
“妹妹,九爷常言落子无悔。今日我亦言,此后酸甜苦辣皆系我心甘情愿。落子无悔!”
见她欲饮那杯酒水,江南念伸手一挡。
“你身怀有孕,不便饮酒。我本以为你已抉择妥当,知晓该如何行事。”
霍三娘感受到脸上拂过一道阴影,一根手指将两粒药丸推送至她唇边。
“罢了,服下吧。此乃保胎之药,权当我欠你一份人情。”
药丸入喉即化,苦涩滋味直透肺腑。
“上次不是给了你安全套,为何还是意外有孕?”
江南念正经不过三秒,好奇地凑近霍三娘询问。
“...用光了,我与他正值情浓,干柴烈火。他随军队前往汉口集训,我便有些疏忽了。归来后,我也曾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可夜夜噩梦缠身,他在梦中问我为何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