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可知,当年种植什么,最是挣钱?”
张云匪抬起头。
他此时的身形,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些。
属于鬼差的“血烟”在他的身前漂浮,竟然勾勒成了一道还未完成,但足有一人多高的符箓。
但张云匪此时却似乎分外精神,眼中都是恨意。
林弦被张云匪注视着。
摇了摇头。
张绯云,嘿嘿干笑两声。
“林大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当年,土地上能长出来的,最挣钱的东西,只有一样……烟土!”
“在知府大人的示意下,当年好不容易,被禁止的害人玩意,竟开始风靡了。”
“我爹得知了此事后,痛心疾首!”
“他记得祖父的嘱托,他知道,有多少人家,被那玩意,害得家破人亡,他联合当地几户富农,想要联合给都察院上文书!”
“但那文书,还没写完……”
“此事就被知府大人知晓了。”
“此后的事情,也就落了俗套……”
“一个当地农户,怎么扛得住知府大人的怒火。”
“最先遭殃的,是我家田地里的青苗,我爹悉心照顾良久的青苗,忽然遭了野火。他一个春天的辛苦,一夜之间付之东流。”
“我爹预感大事不妙,提前,让我娘亲带我和姊妹兄弟去旁乡避祸。”
“但他不能走……祖宅田地还在这里,他若也走了,那位知府大人,不知要把什么罪名扣在他身上,他自己无所谓,但他不忍再让祖父英名遭辱。”
“但他没想到,“知府大人”,查到了我祖父当年经历,以莫须有的罪名,说我祖父,当年和洋人勾结,是汉贼!汉奸,他说我,一家老小,是是……汉奸!”
“我守在祖宅里的父亲,当天就被人活活打死!”
“而乐昌当地,没过多久,也烟土遍地……”
“至于那位“知府大人”,不仅完成了朝堂交代的任务,自己也过得奢靡,香车宝马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从南方订购了大批绸缎……用来擦屁股!”
张云匪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怪异,身体都随着他的笑声颤抖。
“他竟然……竟然,拉完了屎,嫌纸硬,要用绸缎来擦。”
“您知道一匹绸缎,能换多少口粮吗?”
张云匪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我爹死了……”
“在乡下带着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在乡下避祸的娘亲,也不好受,爹死了,离家避难时,带出的盘缠,很快用光了,为了养活我们,娘强打起精神,出门寻找活计。”
“我娘亲,其余的不会,但烧得一手好饭菜,所以她在一户地主家,找到了一份厨娘的活儿……这份活儿,她只干了五天……第五天时,她从镇里回家,嘴角破了,头发乱糟糟的,我看见,她的小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可她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把几枚铜板,塞进我的手里,让我带弟弟妹妹出门,她嘱托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带着弟弟妹妹活下去,像畜生一样也要活下去……”
“我那时没明白娘亲的意思,等我带着弟妹回家,娘亲,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我后来才知道,娘亲在那户地主家帮厨时,那庖厨,见我娘亲,还有几分姿色,并且是个没男人的寡妇,就联合护院,把我娘亲,堵在了柴房……”
“我娘亲,是不堪受辱,才最后选择上吊的。”
“娘亲死后,家里连买最单薄的一口棺材的钱都没有,但用草席卷着,又害怕会被野狗,啃了娘亲的血肉,弟妹在一旁也饿的哭嚎,我当时年龄尚小,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这时,我阿姐,站起来身,她拍了拍我的脑袋,她笑着对我说,阿弟不哭,娘亲走了,她就是我们的娘亲,她能养得起我们。也能挣钱,安葬了娘亲。”
“她养我们的方式……就是去了乡镇里的小房子……也就是青楼,把自己卖了……她去做了,当年祖父,爹,娘亲,都最鄙夷的……娼妓。”
张云匪的身前,那枚血红的符箓,终于要完成了。
可张云匪的声音,却越发颤抖。
他颤颤巍巍的,冲着林弦,伸出一根手指。
“一年……仅一年,我阿姐,就染了病,她不敢回家看我们,只敢托人把银子送到我手里,可我太想她了,我太久没见她了,我去镇里找她,四处打听她。”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就在三天前,我阿姐,病重……死了!”
“青楼里的人,用席子,把她的尸骸用草席子一卷,就扔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我在城里哭得天昏地暗。”
“但我还得回家,家里,还有弟妹在等着我。”
“我带着弟妹,去街上讨饭,去码头打零工,我一定要把他们养大成人。”
“我弟妹,是一对龙凤胎,生的漂亮,又讨喜,我当时觉得,只要能把他俩,拉扯长大,怎样都值得啦。”
“可那天,我带着他俩,在街上乞讨,一双云靴,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抬起头,是个穿着锦衣华服的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笑眯眯的问我,我,弟妹,卖是不卖?”
“我当时怕急了,把我弟妹,紧紧护住,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那男人后来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进去。我只看见,他最后干笑两声,摇着头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以为没事了,带着弟妹继续乞讨……”
“当天黄昏,太阳还没落下去,就冲过来几个彪形大汉,他们几拳,把我打得满脸鲜血,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弟妹就被抱走了,我只听见我妹妹的哭喊……她喊得竟然是,别打我哥,哥你疼不疼啊,你疼不疼啊……”
“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我带着弟妹乞讨的城镇,来了一个从京城皇宫里出来,为太后采买地方稀罕物的老太监,那太监,喜好童女童男,我弟妹,应当是被人掳去,献给那老太监了……自那之后,我再没见过我弟妹,他们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一命呜呼啦!”
张云匪的声音忽然开始撕裂。
“我家破人亡。”
“我该恨谁?”
“那些水师官兵,那地方知府,那庖厨家丁,那青楼男女,那我都不知他名号的老太监,我都恨,我都恨……”
“我最恨的就是那大清,最恨的就是那吃人的封建王朝。”
“人间的王朝结束了,可地府的封建王朝,还在继续,那些大清余孽,没落罪,没下地狱,他们在地府,还当了高官,当了高官……凭什么呀?凭什么?公理何在?我一家老小,都白死了?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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